原创 严俊峰 诗意平行线 2025年10月29日 10:47
一
六七十年代,人们生活尽管窘迫,但隔一段时间赶集买卖的事儿,还是常有的。故乡人赶集一般都到薛家村,那是公社的所在地,也叫峰阳镇,算得上周边政治经济中心。我六七岁以后,曾经多次跟着祖母和大哥到过那里。其实离村子近的集市不止这一处,南有冯矢镇,北有南坊镇,都曾留下过乡人的足迹。
那时农家赶集,多是因村里供销社做不成的买卖:卖家禽家畜、农产品,置办农具,添置日常用度。家里养肥的猪、养大的鸡兔,自留地收的粮食瓜果,要买的铁锨、镰刀、镢头,要称的盐巴、辣椒、大蒜……一应交易,都在集上完成。
不过在我的记忆中,故乡人赶一趟集并非易事,虽集镇离村子距离并不远,但要翻越深而陡的沟壑,来去往往得耗费一天时间。赶集先天,家里主妇都要为赶集的人准备干粮,多是烙的坨坨馍或者锅盔。而我最爱吃的就是坨坨馍,因为“穷家富路”就呈现在这坨坨馍用的白面上,烙出的馍表皮酥脆,里面柔软,色香味美,不用佐餐配菜也特别香甜。我长到能和大哥一块赶集时所背的坨坨馍,都是祖母烙的,至今我还常常回味着那馍的香。
每到赶集这一天,在通往集镇的路上,总会碰见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熟人,年龄大一点的大都背着褡裢、布袋,也有挑着担子、拉着架子车的。车上拉的多是要到公社收购站交的猪,也有到集市贩卖的猪娃,还有用绳牵着猪羊,手里拿根棍子,一路吆喝着走在路途的。一些年轻姑娘、媳妇,则穿上平日很少穿的新衣服,一边走着,一边说笑嬉闹着,给黄土路添了几分亮色。
那时,位于村子东面的井沟还没有修筑土坝,道路极其难走,所以赶集的人多半时间都花费在翻越窄而陡的沟路,尤其是用架子车拉着家畜的,大家都会相互帮忙拉车推车。翻过井沟,剩下的路程都是平路,其间经过几个村子,赶集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
记忆中,我多次跟着大哥到薛家村,不是去收购站缴猪,就是采购或买卖猪娃,摆摊售卖家里所产柿子、石榴等。那时家里养的猪,养肥了多半不许私人买卖,要缴给公社的收购站,按猪的重量多少分等级按价付钱,这也是农民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二
记得和大哥去缴猪那天一大早,祖母就给家里养了一年多、已经膘肥体壮的猪喂着平日很少喂的精饲料,不知很快就要被卖掉的猪,只管埋头吃得欢实,不一会儿就吃得肚子滚圆。我和大哥在二伯和兄弟姐妹们的帮助下,将猪装上一辆架子车,并用绳索将其捆绑结实,防止路途乱动乱跑。一切准备停当,我和大哥背着祖母准备的坨坨馍,大哥前面驾辕拉车,我在后面推着,载着哼哼唧唧不停嚎叫的猪走过大半个村子,来到井沟,沿着陡峭的沟路开始翻越这最难走的路程。
下坡时,大哥将车辕抬起,让装于车后的钢丝橡胶磨带与地面摩擦减速。在一些陡峭的路段,我还要站在架子车后面,以增加摩擦力。到了沟底上坡时,多亏一同赶集的村民们帮忙,才将猪拉上沟顶。剩下的路都是平路,我和大哥紧赶慢赶,到薛家村已经半上午了。好在那天到收购站缴猪的人并不多,等了没有多长时间就把猪缴了。可惜因猪的重量少了一点,收购站按二等给我们付了钱。
缴完猪,我和大哥顺便在集市上转悠了一圈。用现在的标准和眼光看,薛家村其实并不大,也不繁华,一切显得破旧而简陋。一条长不足300米的沙土街,街两边立着两排平房,分布着供销社、收购站、小食堂、邮电所、农产品店等等。尽管那时一度到处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所谓的投机倒把,禁止人们私自开展买卖活动,但依然有人沿街摆着小摊,售卖着自留地上生产的农作物,自家树上结的水果等。
对于从小没有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一年四季圈在地坑庄院的我来说,这里就是我心目中的“大地方”,是一个热闹而充满诱惑力的世界。连从街道两旁店铺里飘出的气味都吸引着我,尤其是从那些食堂里飘出的煤烟味和饭菜味,供销社里飘出的混着糖果、点心的味道,街道两旁卖油炸麻花、油糕以及猪肉的香味,深深地吸引着我。每走过一个店铺、一个小摊,我不是想吃的,就是想玩的,羡慕着那些卖东西的人。
大哥看出我的心思,在集市转完后,他领我到街上的国营小食堂吃了一碗红肉煮馍。这顿一年都难得吃上一次的美食,让我记了大半辈子,至今偶尔还会光顾卖红肉煮馍的饭馆,去回味那难忘的味道。
三
走过薛家村街道的南段,有一片空旷之地,那里是家畜、家禽以及大型牲口的交易市场。走进市场,驴叫、马嘶、羊咩、猪嚎、鸡鸣,加上人们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各种声音交织,组成一曲声势浩大的市场交响乐。生产队用于农业生产的牲口,农民自家养的猪、羊、兔、鸡等,多半都是在这里完成买卖交易的。
我曾经跟着大哥在这个交易市场给家里买过猪娃、兔子。记得买猪娃那天,是一个大热天,知了在市场不多的树丛中叫得欢实,加上或跑或卧的猪吱吱哇哇嚎叫,更增加了燥热。我看到大哥每走到一个卖猪人跟前,不问价钱,而是与那人把手藏在草帽下,捏着各自的手指头,并说着我不大懂的话语。经过几番挑选,几番同样的动作,我们终于挑选了一头猪娃。
在回家的路上,大哥给我说:“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行情,买卖牲畜不能公开谈论价格,只能秘密进行,把手放在草帽下互相捏手指,叫‘捏码子’。”原来这样。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变换手指,传递表示数字,指头实际上就是讨价的砝码。手上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拇指、小指各有所指,伸那个指头,指头之间如何搭配,表示多少钱都是有固定仪式的,我至今也没完全弄明白其中的道道。“捏码子”作为人们发明创造的一种无声数字,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智慧,在昔日农村集市交易中发挥了大作用。
儿时到薛家村赶集,除了缴猪、卖猪,还卖过粮食、石榴和花椒,更在那里买过钢笔、纸张和水彩笔,也买了我人生第一本文学书籍。后来,我还去冯矢镇卖过柿子、麦子,到南坊镇逛过集。印象深刻的是去南坊镇时,经过一条河沟,第一次看到由水驱动的石磨,我们还特意在那里停留参观了水磨的原理。虽然似懂非懂,但至今依然记得那情景。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由于改革开放、城镇化步伐的加快,农村人口大量涌进了城市,导致了农村人口的急剧减少,集市逐渐萧条。这变化里折射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
“时间在星月间悄悄划过,季节在山水间汩汩流淌。”在岁月的流痕里我打捞起了那些将要风干的赶集记忆,献给那些曾经走过的岁月与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