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书 2007.4.15a 欧阳懿:心灵城堡(二)

心灵城堡(第二集)
一阳阅读史

欧阳懿
18、贤斌归来,不亦乐乎         (1992-12~1994-08)
19、读到边缘去、读到异端时         (1994-09~1998)
20、刘贤斌的书架            (1994-05~1999-08)
21、焚书火稿空遗恨,鼙鼓声声催人行   (1994-09~1998-12)
22、又流放:家破人不亡         (1999-09~1999-10)
23、第三次出发                  (1999-10)
24、三年成都:茶店子           (1999-10~2002-2)
25、三年成都:石油路9号         (2000-03~2002-12)
26、三年成都:太升路到华西宾馆     (2000-03~2001-05)
27、三年成都:店员生活            (2001-05~11)
28、三年成都:三一书店              (笔耕中)
29、三年成都:我的网络生活            (笔耕中)
30、……未定……                 (笔耕中)
31、……未定……                 (笔耕中)
32、……未定……                 (笔耕中)
33、……未定……                 (笔耕中)
34、后记                     (笔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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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贤斌归来,不亦乐乎
(1992-12~1994-08)


常常有恶梦缠绕,惊呼着醒来。阿珍在我身边。阿珍把我揽在怀里。
她让我细说梦里的情景。我告诉她,那些人在恶劣地追我,在恐怖地
审讯我。阿珍用心地听着,神色很安静。如此多次,我还能有被逼迫
的梦境,但不同的是,我不再惊恐。我似乎在梦中演绎多种可能的困
境,并渐渐熟悉了应对的从容。

我告诉阿珍,贤斌是我高中时代的好友,毕业那年,因为品学兼优,
学校推荐他免试入青年政治学院。他放弃了,自己考入人民大学。他
爱自己的国家,希望多为改革中的中国作出自己的努力。贤斌说,
“欧阳,我们一起来努力。我们和更多人一起来努力。”我说,
“好,大家一起努力。”十来个有共同愿望的同学结拜成兄弟,写
信、借书,如此而已。

阿珍问:“贤斌和我,你更爱谁一些?”

“这是一个傻问题:他是我的好朋友;你是我的爱人、妻。”

阿珍很满意,说:“我们生个孩子欢迎他归来。”

2月的夜很寂静,雨淅淅沥沥。

“如果是女儿,就叫若雨,安静、纯洁如天使;如果是儿子,就叫若
宇,心胸宽广,顶天立地。”

1993年10月,若宇降生,贤斌也出了牢门。他在北京盘桓了一些时
间,与李海他们相见。

11月某日下午,我正给学生讲苻坚80万人众猎狩江南遭遇谢安、谢玄
于淝水的历史。教室外有一位戴宽沿黑礼帽瘦长身材的先生在专注听
我言语。我踱到门口细看,啊,是我的贤斌兄弟。我让学生们自习,
飞跑出教室。

阿珍抱着刚满月的若宇高兴来见面,然后去张罗饭菜。贤斌瘦了许
多,但英气不减,依然健谈,说着话就把腿脚蜷上了沙发。他说:
“这叫坐板,里面养成的习惯。”他把腿脚放下来,一会儿又蜷曲了
上去。

第二日,和贤斌进城。我对他的短波段收音机有很大的兴趣。他送给
我,同时还有两本书。复印本是阮铭先生写的回忆录,记叙胡耀邦先
生和他年轻的助手们的改革努力以及如何被邓小平的亲信排挤的一些
事情。另一本是《毛泽东和他的女人们》。毛泽东氏是否淫乱,并不
是我关心的问题。我需要明确的是,他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能知道的时
候,又怎么可能拯救亿万人民呢?

听收音机成了我新的阅读方式和生活内容:美国之音、BBC、法国
广播、……来自世界另一面的消息铺天盖地。李泽厚和刘再复两位先
生关于“告别革命”的访谈,好象就是在那里知道的。1990年代以前
的人们,都知道什么是“收听敌台”,以及将遭受怎样的专政。“中
央人民尜尜盐菜”的目的只有一个:用自己的药剂填满每一颗人头的
每一根神经,是实现共产专政方便的有利武器。且不管它,待阿珍与
小若宇睡去,我便耐心地调试,然后让自由、清新的气息吹进我的心
里。
	
1993年中国文学的成就在陕西:贾平凹的《废都》和陈忠实的《白鹿
塬》。

贤斌先给我带来的是《白鹿塬》,那历史和文化的真实、厚重,非同
一般。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再看它一遍。

《废都》是贤斌和我在遂宁大东街上溜达时买的,不好意思,十元
钱,是盗版。我读过贾平凹著的许多书。我几乎象喜欢路遥那样喜欢
他的作品。我觉得那时他就是走在和路遥相同的路上。我以为,《废
都》是贾先生文化和思想成就最高的作品。四大名人,书、画、戏
剧、文学,各有一专,吃、喝、赌、嫖各擅一长。他们和它们,正是
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和代表。概言之,名为仁义道德或文化,实
为男盗女娼。这就是中国的国粹。这古国的文化和古国的都,把人都
埋葬了,留下的只该是断壁残垣。它的出路只能是庄之蝶最后希望去
到的地方。庄之蝶沉疴较深。那么谁能够负载突围去南方的命运,谁
就是新的希望。我和贤斌有相同的意见,那不是一本宣扬色情的书,
那是《河殇》的另一种形式。贾先生自己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那是
另外一回事。一部作品问世,读者把它怎么看,那是读者而非作者的
意思。

12月末,贤斌筹了一笔钱,在成都荷花池西区租赁了半个批发皮鞋的
摊位,邀我同去,说是一边挣钱,一边读书学习,还希望寻到一些朋
友。我在行李里中装了不少书籍,告别了阿珍和小若宇,往成都去。

我们先住贤斌妹妹家,待能够自立时,转到八里庄租赁房子。那更多
是一种体力活。好在我们都能吃苦,那半年的鞋市,人们比较惊讶和
熟悉两个“眼哥”负重的身影。看书的时候并不多,只好在摊位上抽
时间看看《参考消息》。生意好的时候,晚上我们到建设路沙河电影
院看电影。我不记得我们看过几部什么片,但贤斌绘声绘色讲《阿甘
正传》,然后学阿甘走路、骑车的姿势,至今忘记不得。我自以为如
阿甘的笨拙,便自那时开始。

希望生意好时能轮流学习,或者让贤斌专心干其它事,我们又邀了一
两个人去。想了很多办法,生意总难如愿,他就来往于遂宁和成都之
间,推销一种叫芒果茶的饮料。贤斌的第一位女友等到了他出狱。但
荷花池一个卖鞋的,怕是配不上省教委领导家的千金。陈明先很快出
现了,让我为他大大地欢喜。

偶尔进书店一逛,人们都在说一本叫《中国可以说不》的书。我和贤
斌都翻看了一下目录,觉得很虚妄。马教已经吸引不了人们的眼球,
乞灵于民族主义来作麻药,这叫金蝉脱壳。民族主义就甚嚣尘上了。
其实,中国敢不敢说不,可以借助于那个“南巡讲话”去分析。江氏
们昏头昏脑,以为矮邓真的要和资本主义斗争到底,就大嚷着要对
抗。矮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他的所谓对抗,其实如毛氏
的自力更生:人家实行封锁,不跟你玩,你不自力更生你能干什么?
现在人家要制裁,只好说要对抗,其实那不是真的对抗。所以,当萨
达姆跳出来时,矮邓一矮身,钻一条缝,制裁就开始松动。江氏们看
不明白,甚至要找一个中国“戈尔巴乔夫”来给晦气,结果当头挨了
一棒。“不换思想就换人!”换的人太多,算了吧,等着他换脑筋。
那时候我们就看《防左备忘录》。江氏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组织人编
写了一本《当代科学基础知识干部读本》。春节的时候,杰皮借给
我。那本书其实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另一种说法。“我
们”的卫星不够多,“我们”的武器还差劲,说什么“不”呢!但民
族主义这张膏药不能丢,让“民间”去张扬,那代表着“我们”的利
益。共产的名头在人们的生活中淡化着,但是披着爱国和民族主义之
皮的共产主义对中国社会的污染,却因为共产党依然牢牢地把持着左
右人们意识的宣传工具而继续着。对它的警觉和清理,需要更多的思
量和努力。

1994年5月,贤斌北京去了。我把生意支撑到8月末,摊位涨价,资金
不足,没办法可想,我败退回老家去。

(2007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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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读到边缘去、读到异端时
(1994-09~1998)


一阳撤退回家,阿珍没有抱怨,只是说要买台电视机,遮挡他败北的
颜面,一阳没有反对。

常常梦回旧日校园。我说我不为文凭而来。我只想安静地读一点书而
已。除了工作之外,我和若宇玩,尽可能多读一点书。

人们把教书的人都看着知识分子,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教书的人们
看看教材、教参就够了。这是中国社会那些从事教育工作的人们普遍
真实的生活情形。

所以抄家的警察看见一阳并不丰富的书架会发问:“一个教书的,你
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一位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的同事也疑惑不已:“你的脑袋有多宽敞,能
装下多少东西?”

更有一位地上事全知道、天上事知道一半的同事,很气恼一阳的阅读
劲,撒泼道:“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的孩子,只需要认识人民币
就行!”

王权以来、王权崩溃之后极权建立以来,除了登龙术,文化和对文化
的追求,已经成为边缘或异端。中国,持续着一个反文化、反文明的
好时代和好社会。毛泽东阶级斗争学说把知识分子划到腐朽的资产阶
级那边,所以时不时要给他们洗澡。傍毛的人说得更直白──知识越
多越反动!共产党自命为顺应历史潮流而动叫正动。读过书的人一动
就反动了,免不了要被党视为异端搞到边缘去。

一阳无法避免自己成为边缘或异端的命运。他只是顺从心底或天空的
召唤,而那召唤需要知识的积累和积淀预备。那阅读的愿望不能减
除,那种孤独与忧愤累积得更多更高,寻找到一个同样热爱阅读的人
类群体,或能止息。

阿珍给一阳讲她少时的经历,说那最幸福的时光在晚饭之后:他父亲
给她们讲故事或读文学作品。她还问我是否把她父亲的一箱藏书骗出
来。我问清都有些什么东西,最后要了《红楼梦》,和以往遭遇《红
楼梦》一样,我没有把它的阅读进行到底。

阿珍自己有一些书,除了《哈姆雷特》和《红字》那些文学方面的名
著外,最能代表她内心世界的书有三本:《林肯传》、《林肯的母
亲》和《历届美国总统演讲集》。林肯并未出生在剥削阶级家庭。除
了在贫穷、平凡的生活中互爱和自强不息之外,他的两位母亲没有喂
养他什么狼汁。但那为共产阶级宣传所仇视的资本主义世界却不阻挡
他的前行。至于其他部分美国总统,他们也有和林肯相似的人生经
历,我们不容易知道,因为掩盖真相是极权势力的本能之一。

《首脑论》是严家祺先生的作品。在中国,或者说在炎黄一族的世界
里,权力的获得,有老子、孔子或老子、孔子之徒和枪杆子、二流子
来解释、来打点就足够了。严家祺先生要犯忌,党妈妈免不得要让他
以泪洗面,逃亡到天涯海角。这是小马哥给我的最后一本书籍。

苏童的《米》的生活场景在中国南方。那里的天空潮湿阴郁得凄美,
让人绝望。我在成都卖皮鞋的时候,西西已经毕业,分配在川师大教
书。他说:“黑暗、丑陋,没有边际。而生命是脆弱的。”《米》是
他借给我的最后一本书籍。后来他研究《老子》研究到法兰西。姚放
说:“读了博士后,他就把书读完了。”

有几本旧的《青年论坛》,是杰皮借给我的。那是胡德平先生关照下
的人们创办的。杰皮没有分配回遂宁。他应该连四川都别回来。每遇
那里换上新的市政班子,领导们都要点名把他列入重点培养青年干部
的名册,那背后的手或声音把那些不能明察秋毫的领导吓出一身冷
汗,然后悄无声息。他还来看我,但不再借书给我。我不知道他是否
还读书、读什么书籍。

丛维熙的《走出混沌》,是志刚买的吧。我只买过余华先生的《活
着》,还用《大红灯笼高高挂》或者《废都》换了李敖的一本《坐牢
家爸爸给女儿的七十二封信》。我们能活着,并基本解决了温饱问
题,不会再有“三年困难时期”,不会象此时此刻的朝鲜人民,已经
是党妈妈天高海阔的恩赐和丰功伟绩。这我们何尝不知道呢?但我们
保不定党妈妈一不留神再会作出什么样的人间惊奇来。所以,我让阿
珍也读《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七十二封信》。我给她讲温妮.曼德
拉。她说她的眼泪太多,能避免把自己哭成湘妃竹就不错了。她说她
作不了温妮。儿子稍大一点的时候,我把《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七十
二封信》中的部分章节选读给他听。我曾经骄傲地幻想过让我的后辈
免除恐惧,但为时已晚。他四岁那年,抄家和抓走父亲的恐惧就在他
澄澈的眼睛里发生。

对不起,我的宝贝儿;对不起,小若宇。

(2007-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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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刘贤斌的书架
(1994-05~1999-08)


现在,只有贤斌的书架为我提供阅读的便利了。

贤斌到了北京,然后也去其他地方。他结识和知道了许多朋友,都是
最爱读书、最爱思考的人们──李海、王丹、江棋生、杨海、杨宽
兴、林牧、许良英、刘晓波、陈子明、刘青、刘念春、杨建利、陈青
林,马少华,王希哲、任畹町、徐文立、秦永敏、卢四清、胡适根、
康玉春、赵昕、王天成、王有才、吴义龙、祝正明、谢长发、唐元
隽、冷万宝、廖亦武、萧雪慧、王林建、李必丰、佘万宝、汪建辉、
袁亚娟、胡明君、杨伟、邓焕武、何斌、王明……贤斌由此知道该看
些什么书、哪里可以买到它们。

那时候,因为当局喜欢把恋爱中的持不同政见者以非法同居之类的名
目弄进监狱里去劳教,贤斌和陈明先果断地登记结婚。陈明先的寝室
从遂宁中学继光楼的一层西换到一层东,现在又换到了第三层比较宽
敞的房子里。贤斌自制了几排书架,把很多书堆上去。他们的书架对
我格外开放。

贤斌外出回来,有时候跑我那里来,当然更多的是跑回遂中去。无论
跑来还是跑去,我都能得到一些书籍。

米兰.昆德拉的《笑忘录》、《生活在别处》是陈明先的。我比较喜
欢昆德拉的这一认识:恐惧和遗忘,是极权势力最有效和最后的武
器。

但米兰.昆德拉在中国的流行和李敖在中国的流行一样,其实是过滤
在先。李敖是台湾后极权政治人物的批评家,而不是所有后极权政治
人物和政治文化的批评家。它们可以消解台湾现代化转型对大陆社会
的冲击。所以,中共是乐意李敖的文本的流行。那么米兰.昆德拉
呢?米兰.昆德拉毫不吝啬他对后极权势力的反对者的冷漠:出风
头、表现自己、徒劳无益、没有意义。米兰.昆德拉的这种冷漠,正
好可以拿来做中国大陆极权势力削弱它的反抗者的武器。很多人熟悉
和崇拜米兰.昆德拉这个捷克斯洛伐克人,但对他的同胞哈维尔无认
知。党妈妈和它的文化官员有意思。

梁晓声的《九三断想》是贤斌从西安带回来的,扉页上写作“李智
英”三个字,所以,那书是李智英先生的无疑。

《死城》和《证词》不是文本而是录音碟。我没有设备,只好看着他
拿来又拿去。这是廖亦武先生比较早一点的东西。老廖和老汪他们办
《知识分子》是1997年的事情吧。贤斌说,有一篇作品的主人公叫阿
拉发威。阿拉发威的情人是两个对掐的妓女,分别叫郭沫若和鲁迅
……我觉得有意思,无论是郭沫若还是鲁迅,都任由他们发威或助他
们发威呢。

我佩服廖胡子老廖。他是高人。1989年那会儿甚至以后相当长一个时
期,我们只知道写点标语或油印点小册子之类的东西。他竟然就对摄
像头、磁带和光碟动脑筋打主意。别人用洋枪洋炮你还在画符念咒,
别人F16、卫星定位、精确制导你还在练肱二头肌,你脑壳进水,你
只能算个鸟人!我要把我的敬意献给廖胡子。

《辛亥风云与保路运动》和《“富田事变”与反AB团》估计是贤斌
在旧书摊上淘来的。前面一本使我窥见了立宪党人在推动社会进步方
面的作用。我疑心人们多注意武昌起义而淡化四川的保路运动,目的
就是要强化革命而冷落改良。保路运动更多的是立宪党人担纲。武昌
起义可以视为革命的拨弄。顺着这个思路,我对“飞夺卢定桥”、
“横渡大渡河”的奇迹能够明了,对抗战结束整编军队蒋介石先生所
遭遇的抵抗,以及1949年10月1日张澜等人忝列天安门城楼和随后西
南的和平解决等等了然于心。而《“富田事变”与反AB团》使我明
白,革命吃掉革命的孩子,并不一定发生在革命成功以后。这种事
情,从头到脚,从开始到结束,从起根根发苗苗,一直在进行和要进
行,为了建立一个新世界的革命热情愿望,就如此被挥霍干净沦落为
虚妄。

那本与贾植芳有关的书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其实有许多关于
“反右”的书籍,我都不能记得了。我所记得的是:除了罗隆基、储
安平等五位未被平反外,55万或70多万知识分子的命运仅仅“被扩大
化”一说就烟消云散了。追究不得,一追究就追究到今日那些仍然头
戴“改革”和“救星”帽的戏子们身上去了。罗隆基、储安平们,对
不起哈。

张紫阁的《馨香泪酒祭吴宓》和着杨绛的《洗澡》、《干校六记》来
看,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斯文扫地。斯文扫地了,中国,你不在
黑暗里,你不在野蛮中,你还能在哪里?你还能在哪里?任斯文扫地
盛行的人们,你们不对掐,你们不互相撕咬和不互动刀兵,那么天理
何在?公理何在?哈里路亚,哈里路亚!我喜欢杨绛,我不喜欢钱钟
书;共产党不喜欢杨绛,共产党喜欢钱钟书。

留给人们颜面的只有《顾准文集》。“我们有顾准。”那是可以说幸
好有个顾准在,否则,什么王八蛋也敢称思想家,什么王八蛋也敢成
大师,什么王八蛋也敢逃避忏悔自己的罪孽。“言必称希腊”,曾经
是毛泽东氏敲打受过民主思想比较深的知识分子的一根棍子,顾准不
怕棍子,他抱住希腊不放,所以他有今日的美誉。

《甘地传》、《哈维尔自传》和马少华的《苏东巨变》,以及曼德拉
和南非黑人们的胜利,使我很容易理解眼前“公开”、“理性”、
“和平”、“合法”、“非暴力”、“宽容”和“互动”的努力。用
理性而不是同类的鲜血来檫亮自己眼睛的时候到了。我说:“好啊,
贤斌,就是这样的东西。”

《晚钟──紫禁城最后的改革》很恶劣,为袁世凯和慈禧太后的平反
呼喊,其实是给今日的屠夫加冕的鼓噪和谄媚。韩国人要审判全斗
焕,因为韩国人知道,杀人犯终究是杀人犯,他们的改革只是想要涂
抹掉自己手脸上的人血的改变。社会的进步、社会的文明发展,早已
经不必须人血来献祭了。以人类同胞个体生命为牺牲,为杀人犯开
脱,这是对人类智慧的蔑视。我呸!

《情义无价》是刘丹虹写的吧,是逃亡和帮助逃亡的故事。“望门投
止思张俭”,“抚尸哭叛”是我乐意见到的。一个民族或一个社会要
选择兴盛或衰亡,权利的实现和利益的调整吁求是理所当然的,压迫
异议,那也是强权且愚昧狭隘一方的动物性反应。那么,是衰亡还是
兴盛?只看暴力倾压、杀戮飞溅时,人们对逃亡者或被宣布为叛逆的
一方的态度和行为。我们经历的变故如此大,而关于这场变故的文本
及其呈现是如此的稀少,我有理由让自己成为一个悲观忧郁的人。

贤斌在外面行走,也引得热心基督事业的人们的关注。他们千里迢迢
到遂宁看他,然后两次转到我家来访,送给我一本袖珍版《新约》。
风尘仆仆,衣衫暗淡,身体劳顿,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他们的眼
光彩照人。他们宣讲《启示录》时声音和美,令我肃然起敬。共产党
拼命压缩各宗教的生存空间。我要有一本《圣经》的渴望就得持续许
多年。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几个月里,我流连于《新约》的阅
读。外出时常把她带在贴胸的衣袋里。后来,她被又来抄家的国安们
搜走了。

《论法的精神》、《社会契约论》是一套丛书里的两本。贤斌买了全
套。但就是这两本,悠着看,也花费我不少时日。这样的丛书他有几
套,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煞是壮观。

1998年是北大诞生100年的日子。陈平原等人拼命为北大精神正名,
《自由主义──北大的传统》,贤斌也买了一本。那些文章,可以让
人看得废寝忘食。北大是中国自由主义的重镇。要抵制极权文化的垃
圾,北大需要继续努力才行。

该说《联合国法律人权读本》了。共产党讲阶级和阶级斗争,所以,
他们视人权为异端,为毒蛇猛兽,视关注中国人权、追求人权在中国
社会传播和实现的人们为敌人、为寇仇,务必要铲草除根,务必要把
他们弄进牢笼里去。万般无赖下签署了那些国际社会普遍遵从的人权
文件,他们也不准备实行之,所以《联合国法律人权读本》也成了他
们抄家时的目标,国安们掳着就往外装,不管我有没有看完。

我们只是这个社会中最爱读书、最爱思考的人们。但我们的书不安
全。我们的人也不安全。监控、抄家、失业、监禁成了家常便饭。无
良的人们却在撰写盛世太平的乐章,唱喏谢主隆恩。

(2007-01-11)

【注释】

◆陈明先:女,教师。刘贤斌的妻子。2005年获首届“受难者家属
 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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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焚书火稿空遗恨,鼙鼓声声催人行
(1994-09~1998-12)


贤斌能搞到《北京之春》、《人与人权》。有时候是复印本;有时候
是部分内容的摘选。再后来,变了花样直接从海外邮递过来。是我们
离这个世界近了,还是世界越来越靠近我们,我一时想不明白。

我说,贤斌你带走吧,给别人看,保管好。贤斌就把它们带走。倘若
他说不必带走,我就得预防抄家,想着法子找地方藏:烟囱里,担心
楼下的那两家生火;楼顶的那些隔热板下,下雨又是问题。周志刚
说:“放我那里,他们不会注意。”就放志刚那里。

各地朋友的文稿也多起来,王丹的、江棋生的、杨宽兴阳平的、王希
哲的、徐文立的、任畹町的、胡平的、秦永敏的……后来贤斌长住成
都,办读书沙龙,隔三岔五就给我邮寄一包。他简直就是一个开复印
铺子的。

形势左右摇摆,风声时缓时紧。我要焚书火稿了。

焚烧书籍的闻人,秦始皇、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毛泽东,无不祸害人
类要遗臭万年。这个道理,一阳岂有不知。但不焚烧这些书籍和文
稿,将祸害朋友。

一阳何尝又没有想过这些东西的可贵,甚至有收藏价值,但没有安
全,贻害生祸,倘于大家关心的事情有碍,那未来的价值又从何而
来。

一阳下定了作恶的决心。那珍贵的纸张和文字,在烟火中化成灰烬。
心在痛惜,只说不得已,只说原谅我,我多看了几遍才焚烧的。

一阳曾以为笨拙的自己终于有了一次聪明,暗自得意了几日。到了21
世纪,言说的空间在网络世界伸张,你写故你在。这种流风,使一阳
悔恨起来。他说,那些至今深陷共产党监狱的他先前那些朋友,个个
饱读经典,个个能写好文章,个个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个个可以有一
群粉丝。但你现在谷歌一下,他们几乎都寂寂无名。要是自己当初不
自以为聪明地焚书火稿,把那些文稿和人事串通起来,网络上一放,
自然会为他们恢复起往日的豪气豪情。

“我要把自己的脑袋砸几道缝,挖出与他们有关的全部记忆。”那些
记忆,应该属于人类全体,一阳如此想。

收音机应该不是问题,但若宇是个破坏分子,一阳的短波收音机他当
玩具当砖头使。砸坏,再买,再坏,再买。一阳拍他屁股,他就眼睛
下大雨。

收音机里,两个关键性人权公约都签署了,中国的情形将会是怎么回
事?

1998年5月,江泽民氏从美国归来。那会儿北约的飞机和炸弹在南联
盟上空飘落密集,CCTV避开种族屠杀不说,只说是别国内政不容
干涉,非常的不满。美国的隐形飞机掉下来,美国的炸弹掉进中共驻
南联盟大使馆里。

一阳对阿珍说:“预备一下,抄家就在近日。”

阿珍似乎有点怀疑。一阳告诉她,那些人权公约已经签定,但国人真
要恢复那些权利,这不犹如挖他们的祖坟、要他们的命?中、美一交
恶,趁机收拾人权人士或持不同政见者,正当其时。

中共的政治警察一般有自知之明。他们基本上放弃了与持不同政见人
士在思想和文化上作辩论的阵地。

“欧阳懿,我要和你谈哲学!”一位什么公安大学毕业的国安有些不
服气。他或许想用谈哲学的方式挫挫一阳的什么锐气。

“黑格尔说,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抬出一块黑不溜秋的大砖,底
气攀升一千公斤。	

“错了吧,应该说,一切存在都是有原因的。”

“黑格尔是这样说的。”对自己记忆力的信心很足。

“是吗?那么黑格尔错了。”

“黑格尔错了?”眼睛太大也不帅。

“是的,黑格尔那样说他就错了。”	

……

“欧阳懿,如果在二、三十年前,你就危险了!”

“是吗?怎么个危险法?”

“咔嚓!”他用手掌在他的脖子下比划了一下,干脆利落。

“哦,二、三十年前,就是文化大革命那会儿,那段历史无论对共产
党还是对我们民族都不是一件光彩事。你和我谈哲学,谈咔嚓干什
么?”

《中国人权观察》临时总部在坚持,一阳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有别的
想法,试图和周志刚、罗祥等人探索出维护人权的一套模式。

《中国人权观察》临时总部被扼杀了。刘贤斌有些忧伤,忧伤如耶稣
基督知道钉十字架的日子近了一般,说:“我进去了,一阳你要顶住
一切困难出去!”

自1994年8月底从成都撤退,我在乡下四年有余了,我教书,我阅
读,我爱阿珍、爱若宇。我做好儿子、好孙子、好女婿。我知道自己
早晚要从这里离开再出发。

鼙鼓声声,催人行。我离开的日子不多了,但我还没有预备好,我还
需要更充分的阅读经历。我还有许多爱要提前支付给阿珍、若宇、父
亲、母亲、祖父、祖母和阿珍的父亲、母亲……

(2007-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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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又流放:家破人不亡
(1999-09~1999-10)


个体经历不同,人的思想认识就不可能一样,其行为方式可能就产生
差别。思想认识在你的肉体当中,行为止于他人的身体之外。在一个
多元或宽容的社会,这很正常。

中共历来的政治运动及其迫害,缘于它对权力和利益的最大化追求的
实现的可能程度,以及由此产生的沮丧情绪和该情绪的破坏性转移。

这种认识,来源于一阳对中共及其利益集团对中国社会普遍的侵犯事
实的观察,也来源于他的阅读经历。

对人的存在的完整性和同一性的认识,和着1989年后中共利益集团对
于一阳自身以及其他社会成员的日益倨傲、持续的侵犯,将他推出水
面,晾在或炎热或冰冷的地面。

“让他家破人不亡!”共产党如此说。

“这种说法很矜持。”一阳想。

“为什么不是家破人亡呢?是他们不够黑?还是已经极端黑?”这逼
迫着一阳开发自己的想象力。

1999年8月6日,刘贤斌被中共当局以13年重刑打入牢狱深处。

9月1日,教委、政府、公安开进保石镇中学,宣布由因贪渎被举报受
到公开处分的人主持学校全面工作。周志刚被勒令到保石镇水井乡11
村小学,罗祥被勒令到保石镇8村小学,欧阳懿夫妇被驱逐出保石
镇。

一阳和志刚到公安局去,说:“我们申请示威游行,如果不批准,请
把拘留证准备着。最好准备三套。市、省和北京。”

“你们有多少人?”

“一千人吧?多了不好把握,到成了他们收拾你的把柄。”当着警察
的面,陈卫对一阳说。

“行,就一千人。”一阳说。

保石镇全体中共党员、干部被紧急动员,劝阻各自的亲朋好友邻居,
不得参与对这四人实施驱逐的抗议活动,保石镇到遂宁市区两条公路
沿线的派出所得到指示,密切关注保石方向进城的车辆,一旦有抗议
人众的车辆,立即阻挡,不得过境。

阿珍的母亲怆然泪下:“儿啊,儿啊,你要忍!你要忍!”

“……我听从,你们别对外声张,我先把他们调动起来忙乎,再唱一
出空城计!”

阿珍说:“目前这种形势,我得保住那份工作,再苦再难我也忍着扛
着!”她独自到流放地考察了一遭,说:“我和儿子能在那里活下
去。”

7日晨早早起床,清理尚未弄好的物件。天空昏暗着,飘洒些许细
雨。一阳办了移交手续,雇一辆货车,和阿珍、小若宇向新的流放地
去。

阿珍和小若宇坐进驾驶室,一阳和书架、书籍、家具坐后面货箱中。
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民,为了省几个钱来搭便车,也往上挤,因为没有
可以插足的地方,脚就踩家具上。他们互相扮着鬼脸,那是压坏了东
西不声张的意思。

车在连绵的山梁和它们的土路上爬行,似乎只有天地间最遥远最蛮荒
的地方才是它的方向。“三个多小时了,还有多少路?”搭乘便车的
农民互相问。

土柏、刺槐、荆棘和茅草搭成阴郁的隧道,迫我们低头穿行。只有车
行到山顶,我们才赶紧伸直腰身,对天透口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流放了。”一阳想,“但伤痛不能有半分减免,
以往是孑然来去,独自担当便是。而今日,有若宇有阿珍同受拖累和
凄惶。”

快中午时,车到了目的地──观音乡小学,家具、书籍由学校领导帮
着卸下来,我们被安排进一间教室。教室破破烂烂,玻璃一块不剩,
我们找了些布料遮挂起来,勉强安身。窗帘被毫无顾忌地挑开挑起
来,窗户上挂着一些小脑袋,呆滞的面孔上挂着污垢,惟有眼睛聪明
如小老鼠,把我们当稀奇看,若宇直嚷讨厌好烦。

教师们有意远离着,没有走近搭腔的。他们的宿舍是一幢破旧的二层
砖房,离我们很远,过一道狭长的小坝子,绕到一排平房的后面,再
穿过树林和操场,才可以看得见。

两人把书架安放好,我整理书籍。我和若宇没多少事做,看着阿珍忙
来忙去。

蚊虫很多,大胳膊粗大腿,个个都是肌肉成块的健美冠军,喷洒了一
罐药水,屋里的倒下,屋外的又涌进。

门前的坝子有三面被教室和杨树围着,另一面是被污染了的小溪,小
溪对面是稻田和山坡。稻田把秋后的疲惫全心全意地裸露给人看,山
坡上种着红苕或柏树。

晚饭过后,摆上三只木凳,坐树下纳凉。天色渐渐暗淡下去,暮霭飘
扬,远处的田野和山冈模糊起来,荒芜起来,让人忧郁得窒息的诗情
画意。

若宇要听故事,我就给他讲苏武牧羊,然后教他唱歌: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困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夜坐塞上时,听笳声入耳恸心酸。
  转眼北风起,雁群汉关飞。
  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
  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

我希望这故事和歌词能有助于渐渐懂事的小若宇,使眼前的处境不留
落下阴影在他的心底。阿珍默默地听我们歌唱,歌声在四近起落,又
回荡在心里。突然发现,这歌词和曲调在我的腔调中有太多伤感的成
分,我停了下来。是的,我不能在这时候流露自己的伤感。我改唱
《铁道游击队》、《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阿珍很快明白了我的意
思,也加入到歌唱的行列,欢快、轻松的情绪飘荡在夜空里。

阿珍被安排教学前班,我也被安排去教学前班,所不同的是,我被分
隔到十里以外的山寨去。用施行迫害一方的话表述是:“就是要学生
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申请书上游行示威的时间近了,警察、乡吏和教办、学校的人轮番缠
着守着,国际媒体密集报道,我被重新安排,说是不需要上山寨去。

学校教职工40多人,80%是中共党员,党妈妈早在一年前就选定了这
里作我们的流放地。一年里,党妈妈没有少给这些党员人数众多的教
职工洗刷脑壳,把一阳和阿珍描绘成红眉毛绿眼珠的妖魔鬼怪,不可
稍许接近。阿珍上了几天课,就有教师悄悄搭话告诉情况。

“你们怎么是使人接近的人?和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告诉阿珍,当年南非种族隔离者把曼德拉打入深牢里,温妮.曼德
拉得到的处罚境遇也是如此。中共与当年的种族隔离者,我看不出他
们之间有什么差异。

中秋节到来,若宇要我陪着到操场看月亮。月亮挂得很高,高得苍
白、寒冷。若宇问向月亮许什么愿,我说打油诗行不行,他说行。

  “月亮月亮慢慢走,叫我祖祖活到九十九。”
  “月亮月亮慢慢走,捎信给爷爷不要喝闷酒。”
  “月亮月亮慢慢走,外公外婆莫要愁。”

若宇扯开喉咙叫喊,感情投入很大,他六岁,上一年级,开始懂得离
别和思念的意思了。

我计划着离开的日子,应该是在10月中旬,还有几本书需要看下去。

《苏联解体亲历记》是厚重的两本,陈卫那里借来的。很多人对一个
拥有最庞大核武库和最强大军队以及最血腥的克格勃的帝国的崩溃原
因摸不着边际,而这本书的作者却深谙其中味。他让读者想象,天天
看《天鹅湖》看一百遍甚至更多遍《天鹅湖》的滋味,那时人们更愿
意看阿狗阿猫的叫唤或交媾。他开始注意莫斯科文化当局控制以外的
地下剧团、摇滚乐队、文学社团、酒吧和咖啡屋,以及它们的数量;
他开始计算俄罗斯人人均电话、传真使用的数字;他关心官员们贪婪
犯事的普及程度。“一支连一位未成年人驾驶的外国教练飞机也无法
挡在红场以外的军队,决不是强大的军队。”革命的总发条已经松动
失灵了,最庞大的军队也是最不可靠的军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它的
倒掉,它倒掉的发生是不可避免的。克里姆林宫里,戈尔巴乔夫宣布
苏共解散,政治局里那些顽固的人们心里盘算:“只要走出克里姆林
宫,走到红场,人民就会起来保卫苏维埃。”红场上,人们是在集
会,集会欢呼帝国的倒掉,同时把口痰吐到那些作威作福的头头们的
脸上。自由、有尊严地生活,是不可剥离的人类情怀,和平演变就是
如此发生的。我感觉,任何土地和生活其上的人们,都有希望。

《国民党在台湾》也是从陈卫那里借来的。我不想重复书中的内容,
亚洲第一个共和国最终在台湾那片土地上结出果实,不是一朝一夕的
事情,它需要许多人艰苦卓绝的博弈。什么人种、特殊国情、文化传
统都不是原因,自由的情怀、人的权利保障的需要,与人种、国情、
文化传统无关,有关的是博弈的智慧和持续。

有时候,我觉得监狱并不是很坏的地方,除非外界把你彻底抛弃,我
这样说的依据与小二哥陈卫的经历有关。1989年5月,小二哥给一位
弟弟写信:“拜托照顾二老,家中诸事也请担待是赖。”那时他在北
京理工大学一年级,我想秦城监狱淘书比北京理工大学更能增添他的
智慧,他在那里两年半,然后免予起诉。1992年胡适根、康玉春、王
国齐等自由民主党案,他在秦城获刑四年半,然后押解回四川省南充
监狱。“王天成他们有不少书,利用劳动的缝隙,我能借到。”他
说。“南充监狱我在教研组,看书买书的机会也不少,朋友、家人也
给我寄。”

我这样叙述是要说陈卫读了很多书,出监狱的时候有一、两箱或更
多,他的书籍比刘贤斌丰富得多。每次看着他的丰富的藏书,我脑袋
都一片空白,同时口水涌动。我又借了林达的两本:《历史深处的忧
虑》和《总统是靠不住的》。我想,对现代民主政治的了解,这是可
以作为普及读本的。未来中国的建设,有这样的书籍做参照方便,人
们可以省去很多精力。还有,今日之美国富强,决不是共产党所宣传
的“血腥掠夺”所至。我们的祖先们没有少血腥少掠夺,从陕西、山
西、河南、河北交接的狭窄地域到今日的大地块,无不饱灌血浆,然
而怎么样呢?“你们古国的珍宝你们拿去吧,我所需要的是那些贫弱
孤苦无靠的人罢了。”自由女神像底座上镌刻着的这段文字,代表美
国精神,她彰显的是对人的需要,中华帝国的统治者所攫取的是“普
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的绝对权力和利益,他
们的眼里只有奴隶和奴隶所创造的一切。美国人,效法美国人的人
们,你们有福了!

事实上,继7月里为搭救贤斌到成都去过一次后,8月里我又一次去成
都,然后到都江堰市。贤斌和佘万宝先生出事后,传统政治斗争的思
维模式被搅动起来,它的危害性非常有杀伤力。覃礼尚在都江堰“酒
干尚卖无”,杨伟在卖啤酒,但没有忘记读书,我面对他的书架发
愣。临别时,我从他那塞满情报战书籍的书架中抽出两本书,一本是
亨廷顿的《民主化进程第三波》,另一本是萧雪慧老师的《守望良
知》。我说我给贤斌寄进去,让他知道我们的关心,杨伟就非常乐
意,非常乐意。

话尽管如此说,要寄进去得等待机会,我就先自己阅读。出发的时间
越来越近,摊开了《守望良知》的文本,心思却在别处,我只记得这
样的文字:人是认识的主体,也是认识的对象和目的;人是中心;人
是尺度。我用铅笔在这些文字下作了记号,觉得此刻萧老师给我的东
西非常及时和足够了。贤斌说有机会我可以拜访萧老师,我心想那不
容易吧,贤斌说萧老师们其实很乐意提携后进。

出发就在眼前,我对阿珍说:“为了你和儿子,我会小心的。干两三
年,出事可能也是两三年。”

阿珍泪水涟涟,说:“我有一万个理由阻拦你,但想想贤斌,我不拦
你。”

车在弯道上消失,然后走远,没有阿珍送别的身影。她怎么能够受得
住那样的场景呢。

(2007-01-20)

【注释】

◆佘万宝:人权民运人士。1989年在北京参加学运被判入狱五年,
 1999年因筹备四川民主党被判入狱12年。
◆杨伟:四川都江堰人,人权民运人士。1989年在成都参加学运,入
 狱。1998年参与筹备四川民主党。现流亡瑞典。
◆覃礼尚:贵州遵义人,人权民运人士。因参加1989年学运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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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三次出发
(1999-10)


想要子孙万代下去,朱元璋挖空心思,没有比秦始皇少努力。朱家的
无限公司开到崇祯朱由校那里,内外透支,无法维持,官兵、土匪、
鞑子互相撕杀。那时候没有联合国和它的维和部队,没有联合国人权
组织和《联合国宪章》,也没有反人类罪、种族灭绝罪及其国际性法
庭,所以,除了对阵杀戮外,刀枪剑戟更多时候是指向平民的。为什
么?和有武装的对手相比,平民没有抵抗的意识和能力,既可以抢夺
牲口粮食金银细软扩充硬实力,又可以割下人头或耳朵冒领军功战绩
预备封妻萌子。几十年下来,又一次白骨蔽原野、千里无鸡鸣了。特
别是大西人民共和国皇帝张献忠同志,他不知道几百年后的毛泽东朋
友要作“农民革命推动历史向前发展”的论断,把四川剿杀了个干干
净净。

张献忠同志不仅有违毛泽东朋友的论断,还害得湖南新化府一个叫欧
阳文道的农民去响应满清人民政府“湖广填四川”开发西部的号召。
那时候,满清人民政府说:“四川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到那里大有作
为!”“湖广农民到四川去,很有必要!”老欧带着妻和三个儿子一
起出发,可能是路上有些耽搁,等他赶到四川,肥沃平整就近的土地
都被别人圈占了,他继续望前走,到了杜甫唐朝时作小公务员时呆过
的梓州地界,大家都说累了,不走了,何处山水不养人,就在这里扎
根了事。

这扎根叫真扎根,一扎根就200余年十代有余,嫡系人众八百千数,
其中就有了一阳的爷爷。

“我是宣统皇帝背他妈的时那年出生的。”一阳的爷爷说。和同族同
宗的其他人有些许不同,一阳的爷爷一家已经皈依了天主教,人类生
存的地域概念要大一些。一阳的爷爷放下锄犁,逆欧阳文道的足迹而
行,他从事耕牛的贩卖,一直跑到了重庆、涪临。共军和国军要打大
仗,他只好逃回老家,荷锄扶犁。

十年后,天下似乎太平着,他把长子兼独子一阳的父亲送进遂宁最好
的中学堂。但大跃进后的饥谨恐惧也冲进学堂,读书不如逃命!逃命
的人太多,学校和班级的管理就非常紊乱,而今,遂宁中学校友录上
我找不到父亲的姓名。

我在欧阳文道家族第12代序列,我喜欢读书喜欢传奇,我甚至想自己
也能写写书什么的。

1984年8月,我第一次从老家出发,到父亲辍学的地方读书,那是省
重点中学之一。我在那座城市读书五年,混了个大专文凭和参加学潮
等待清算的档案袋回老家去。

1993年12月,我应好友刘贤斌的召唤到成都,那时我有了阿珍和不足
百日的儿子若宇。赚钱、读书、交友,是我们那时的愿望,那是我的
第二次出发。后来贤斌到北京去,半年后因为经营成本飞涨,资金短
缺,我败退回家。

其后,贤斌多次敦请我出门,我说贤斌你在外面坚持都非常困难,再
添一张嘴怎么行。他很忧伤,那眼神我见过,耶稣基督的脸上。但我
知道,我的第三次出发已经注定。

1999年7月,我和陈卫乘火车到成都去。遂宁火车站,我问陈卫说:
“你猜我今天是第几次坐火车?”

“总不至于是第二、三次吧?”陈卫说。

“回答错误,今天是第二次。”我这样问其实是提醒自己:第三次出
发的时间快到了,我仍然僻陋寡闻不广博。

1999年10月中旬,我乘坐去成都的车向前。

“这是我人生意义上的第三次出发,它所承载的东西更多。”我忐忑
着。

“多闻多思,黾勉求之。”这是我能够做到的。想到这一点,我平静
下来,睡了过去。

(2007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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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三年成都:茶店子
(1999-10~2002-2)


“少不入川,老不出川。”这话有些道理。

“蚕丛即鱼凫,开国何茫然。”李白这是说司马错伐蜀以前,成都平
原上有比较发达的文明存在,但不知道什么缘故消失不见了,找不到
了,成了历史之谜。

岷江冲出玉垒山,野性不稍减,时闹洪灾时发大水,洗刷土地祸害人
民。及至李冰父子治蜀,用小孩子玩水的把戏,顺势而为,川西平原
上静卧了睡美人都江堰,一呼一吸中成就了天堂一样富庶的大块土
地。用朋友张明的祖母的话说:“泥巴和天上地下的水就是流油的大
米。”和其它地方艰苦奋斗才能混个半饱不同,这里的人们不用为温
饱问题担心。农业的发达,交通的方便,带动了商贸和文化的发展,
锦江两岸,多少繁华,谁也说不清。这里的商贸和文化运行也很有特
色,你只需要在茶馆里一坐,事情就搞定,然后打牌、架鸟、看戏、
吊膀子或下馆子,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什么样的理想和意志力都扔
府南河里去。过往的外省人惊叫唤:“别叫你家的孩子到四川去,学
懒惰了怎么过一辈子?”但他们又无不说:“一个颐养天年的好地
方,人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过一辈子,哪里也不必去。”

即使如此,成都也有过大历史的辉煌:保路风云、川军抗日、紫阳在
川、八九的人民南路和天府广场……

列车在奔驰,我所希望的成都应该是什么模样呢?

我要去凭吊保路运动的遗址,凝听那草木间权利即生命的声音依然激
荡。

我要去万年场瞻仰川军出川抗日的雕像,寻找民族不可灭亡的真相。

我要去人民南路、天府广场。不,我不是去和一个梗塞南北交通的狗
日的石头合影,我要去凝视那些过往的鲜活面孔和明亮眼睛,我的凝
视是一种探询:你是否还记得十年前的此地?你是否还记得十年前此
地的那些人们?

我要去一个又一个茶馆,和一幢又一幢房子。女士,先生,你们是否
看见我的朋友刘贤斌和佘万宝,他们曾在这里喝茶、读书,他们曾在
这里租赁房间歇息、接待朋友,他们叩开人的房门,其实是渴望叩开
人的心门。女士、先生,可否告诉我我的朋友他们现在的足迹和身
影?在何处?在哪里……

到成都天已经很晚,我赶车到九眼桥,住李卓那里。李卓和人卖新疆
的马肉,两个人和租了一间屋子。“出门就是川大,可以进去看报、
读书,学生食堂的饭菜也便宜。”李卓黑瘦、高并且朴实,从外表看
他很劳累,但劳累的身体包裹不住他奋发向上的热情。

第二日到邓永亮那里,他在西门生资市场替人卖风机。他与人在茶店
子和租着一间稍大的屋子,我就插住进去,算是安顿了下去。

石灰街往城外走是西门车站,西门车站再往外就是茶店子,那里住外
地来蓉打工的农民。除了收保护费、查暂住证的警察、二警察和城管
来执行公干以外,这里谈不上什么管理和治理。中国城市里的居民
二、三代前基本上也是农民,但先进城的操控着城乡有别的权柄,未
及早进入城市序列的农民得不到起码的国民待遇。他们只有干费力活
不赚钱的机会,所以,他们居住到哪里,就把贫穷、肮脏、混乱的风
景标注到哪里。成都人有西贵南富的风水说辞,但这说辞不包括茶店
子。

转进潮湿的泥渣路,入铁门,过窄院,进黑黢黢的楼道,绕上二楼,
最里靠右的那间屋子就是我们住宿。

半夜里常有警察查暂住证,远远近近都在惊扰和恐惧之中,就象世界
的末日已经来临。没有暂住证就会被抓进多宝寺,挨打、受饿、喂蚊
子、遭遇病害等着外面的人拿钱打捞。那是人间地狱,非常恐惧的事
情。没有办法,办暂住证去。警察们有许多事情不作为,为何对查暂
住证一往情深乐此不疲?我敲打键盘,“暂住”二字躲在后面,急不
可待跳出来的是“赞助”呢。我于是明白,“暂住证”或秩序是一种
借口,秩序后面是巨大的现实的利益。

最初要到比较熟识的朋友处走走看看蹭饭,或者找找工作,满成都的
街巷一整天自行车来去。晚上回来,很是疲倦,糊里糊涂睡下。也有
李卓、黄晓敏、蒲勇、小鲁的来访,但不多见。要见和能见到的人并
不多,工作不好找也就先拉下。

天气开始寒冷起来,我减少了外出的时间,关上门窗,呆在房间里
吧,读一些书也不赖。

先读从家里带来的书籍,萧雪慧老师的《守望良知》和亨廷顿的《民
主化浪潮第三波》。

萧老师的立足点在人及其个体,最后还是回到人及其个体本身。一切
人造之物必须服务于人本身,当对人类及其个体的驱逐、颠覆成为一
个社会普遍的现实时,真正的知识分子只有坚持异议立场,守望良
知,等待冰溶雪化。这是人文知识分子最后的底线和最后的身分。那
么怎样面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迫害呢?“过马路走人行道,吐口
水入痰盂。”这就是萧老师的智慧。

很多时候,我把自己的阅读和交友看着是古龙、金庸笔下一懵懂少年
的江湖行走,好的文本和好的朋友遭遇就是我不求而得的奇遇。我的
奇遇不断,它们为僻陋无知的我增长智慧和勇气。这奇遇中肯定包括
萧雪慧老师,我希望有机会表达我对她的敬意。

《文明的冲突》常常听人提起,我一直没有机会读过,我感觉亨廷顿
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所以,看到《民主化浪潮第三波》时,我就希
望从他那里得到启示。但那文本比较厚重,我看了一部分就暂时放一
边去,我希望能有一段集中的时间来把它阅读下去。

那时,胡明军住营门口立交桥附近,是我去得比较多的一个地方。他
有很多册藏书,但让我感兴趣的并不多,我觉得他和我若干年前有些
相似,爱好阅读,但不知道哪些是好东西哪些已经陈旧过时。我忍不
住说老胡你有空多读点书,他用非常惊讶的眼光看着我,说:“我读
过很多书,你看我的书橱里不少呢。”我知道他会错了我的意思。我
曾说过,自己是一个比较沉默的人,但这并不影响我在朋友中间说较
多的话。我忍不住再给他说过两三次相同的意思,结果仍然一致。
《政治中国》、《托洛茨基》、《第四座丰碑》、《国画》和《宇宙
爆炸最初的三分钟》,这五本书都是从胡明君的书架上抽出借来的。

对于思想者而言,探索深渊和攀登高峰是同等重要的事情,攀登高峰
是为了更好地探索深渊,从无穷大到无穷小,从有到无,从无中生
有,这是人类探索的几大母题之一。自从灵泉寺收容所出来以后,我
常游离于本体之外,我登高望远,结果发现自己到高远处去观望的是
自己。所以,相关内容的书籍,我都希望翻翻看看,摩挲一下也可
以。这是我读《宇宙爆炸最初的三分钟》的背景。

《第四座丰碑》是彭明的,他搞“中发联”很有声色,最终以嫖娼的
罪名栽了进去。书写得很张扬,或者说是很自信,他试图从生物形态
学方面来破题。我没有看完,胡明君要了回去。他对彭明有几分痴
迷。

《托洛茨基》和《守望良知》被陈卫拿去了,《国画》是王跃文的官
场小说。这类文字可以消遣,但王跃文是一个比较认真讲究的人,所
以,他的官场小说有文学价值。但我后来发现,有想向党妈妈和官场
一边进步向上的人们也喜欢王跃文,究其所以然,他们在王跃文的文
本里学习登进之术呢。有意思。

《政治中国》应该是《防左备忘录》之后,自由知识分子从生死地归
来后的集结努力,毅然在前面的一批失踪、流亡、消声了之后的跟
进。跟上来的人众,阵容和实力较早前更壮观、难以阻挡,这似乎象
一种先期的约定,或者说是友人、后来者对异端异议的继续担当。刘
军宁、徐友渔、秦晖、余英时、朱学勤这些人的名字和学养,让我心
花怒放。

有时候从书店门口过,我就去翻看刘军宁先生的《民主、共和、宪
政》以及他主编的《公共论丛》、《民主译丛》、《政治思潮丛
书》,就象当年对《未来中国丛书》的感情一样。刘先生的文章如
《自由与多元之间》《从大一统到球化》《回归个人:重申个人主
义》至今有一些印象。

1999年很快就要结束了,“向2000年进军”、“奔向2000年”,这是
邓小平式的宏伟叙事,尽管他的宏伟叙事很克制,但结果和毛泽东的
天国宏愿一样坠落到乌有之乡。“没有人的现代化,四个现代化是一
个空话。”邓小平为何视魏京生和他们的民主墙为仇雠?此时回眸,
很有意思。古希腊时代,有人向哲学家询问何谓僭主,哲学家没有回
答,他来到麦地边,操大棒击打那高大粗壮的麦穗子。魏京生们的个
头比邓小平高大,在人的权利与现代化实现之关系的认识上比邓小平
更高明。魏京生们选择做高大粗壮的麦穗,邓小平选择了做大棒或拿
大棒的人。爱好阅读和思考的人们,总是对这样的事情或话题有天然
的兴趣。1999年12月30日,我们在郊外一农家乐开拍提迎接新世纪。
陈墨先生带来了《野草》,大家争着要签名赠书,等到我和另外一位
朋友过去,书已告罄。陈老师有点局促和木呐,说:“我把姓名记下
来,另外补上。”我就先读其他人得到的《野草》,知道《野草》和
陈墨、蔡楚一帮人的“成都民主墙”盛事。春天花会开,春天花盛
开,留心留意睁开眼,欣喜就在身边。

拍提上酬到一些钱,元旦那天我带着善款到广元,去看佘万宝老佘。
他还在看守所,暂时没有转到监狱去,大概是等着离婚吧。我把我的
围巾递给他,他说:“路上冷,你自己留下。”

2000年我在成都偶遇赵紫强,赵说:“朱明臣同学是广元国安副处
长,说知道你去广元,看在老同学份上,放了你一马,没有抓你。”
我说:“紫强你憨厚还是不知道?他那副处长就是当年告密出卖你我
等人才捞上的。当年不会放过你我,今天也不会有什么良心发现,他
只是事后听说或觉察到而已。”赵紫强似乎不相信。我说:“墨写的
档案你肯定看不到,你可以去问我的那位女友阿紫同学,朱副处长当
年不无得意地对阿紫说,‘一看见你们上街游行,我就知道,来了,
改变我命运的时刻来了。’”

广元被回成都的列车摔身后去,我望着窗外想心事。国安局朱明臣朱
副处长可以没有同学感情,但不会没有打盹的生理机能吧?况且,看
望一个监狱里的人,朱啊,你要怎么弄我呢?这你也要搞点名堂,那
你也要阻挡,朱啊,我们还有什么活头呢?

回成都勾留些日子,春节将到,就回家过年去。

(2007-01-24)

【注释】

◆李卓:本名雄鹰,四川乐山人,人权民运人士,独立作家。1989年
 在新疆参加学运,2001年入狱,被判16年。
◆邓永亮:四川遂宁人,人权民运人士,周志刚、罗碧珍的学生。
◆黄晓敏:人权民运人士。1989年在北京参加学运。1998年参与筹备
 四川民主党。
◆蒲勇:四川蒲江人,人权民运人士。1989年以副乡长身分抗议镇
 压,被判入狱10年,身体遭受摧残。2002年去世,享年36岁。
◆胡明君:四川攀枝花人,人权民运人士,四川民主党人。2001年入
 狱,被判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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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三年成都:石油路9号
(2000-03~2002-12)


府南河不是一条河,而是府河与南河的统称。岷江进入成都后一分为
二,南面流经人民南路的是南河,绕北折南经五丁桥、太升桥至合江
亭与南河交汇的是府河,两河相会后称锦江。太升桥下游不远处是横
跨府河的红星桥,右岸有活水公园,隔河相望是游乐园。游乐园往东
一、二百米是成都市电大,过一环路就到电子科技大学。这之间有一
条小街道,因为有四川石油管理局局机关在旁边,所以称石油路。
2000年3月初,我就住石油路9号四单元5楼10号。

那里是成都电大教师宿舍,一套二的房子,水电气电话光纤齐备,我
总算有了栖息之地。楼下就是菜市场,生活很方便,不方便的是工作
没着落,要长久呆下去很困难。从茶店子搬来的前一天,小偷来光
顾,窃走了换洗的外套。我算计着身上的200来元钱,与其买一套衣
服,还不如用它来硬挺着等机会来改变。

记得某本书中有胡宗南早年的故事,说胡宗南落魄到只剩一套衣服,
只好利用在河里洗澡的机会,把衣服洗干净在树上晾晒,需衣服干了
才方便上岸,时候已是深秋,冷得老胡牙打颤。

“最后几元钱的坚持换工作机会的来临。”同样落魄的一阳安慰自
己。没有应酬的时候,把衣服脱下来叠好,蜷缩在屋里看书。赞美上
帝,剩八十元钱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份工作。

朋友A送我三本一套的《知识分子的立场》,我正在摩玩,被人借走
《民族主义与转型期中国的命运》,剩下的是《激进与保守之间的动
荡》和《自由主义之争与中国思想界的分野》,作者多半是近年来高
举自由主义旗帜的专家和学者们。这番阅读和着我对一些远古文化的
关注,使我在稍后一段时间写下了《知识分子身分的演化》、《极权
和后极权时期的知识分子》两篇短文。

现在,我比较安定了,我用心读完了《民主化浪潮第三波》,我的心
得是《民主化进程中的政治力量》和《明明白白估量民运的力量》等
短文。

朋友A借给我一本《晚钟──紫禁城最后的改革》,担心辜负了朋友
的好意,担心他不再给我推荐,我没有说我已经读过它。哈维尔式的
观察指出:独裁者流血腥的杀戮后,除了政治上更加顽固外,一般会
被迫地在经济领域作某些让步,但这种让步不是为了社会的进步所设
计,相反,它为毒害民族的精神而努力。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感觉
到,这是一本有为屠杀者流洗刷血迹同时向被屠杀者泼污倾向的书,
我顺手拿了书架上我同样阅读过的《梁启超与近代中国》(未来丛书
中的一本),我还借阅了《袁世凯传》和《中国近现代史》,写了一
篇比较长的文章《温故知新:关于清末预备立宪》。那时候,我还不
会电脑打字,手写和不断的修改、誊写,很费劲。

我把《温故知新:关于清末预备立宪》抄写了一份送给借书给我的A
朋友,表示我对他的谢意。他看后再送给我三本《青年论坛》,说胡
平老师善于用简单的句子,表达明确的意思。“你好好读一读胡平先
生的《论言论自由》。”胡平老师的《论言论自由》,分刊在《青年
论坛》的两期中。2005年3月,我在观音乡重读《论言论自由》,后
来胡老师推出电子版,我告诉他,我读的是1986年的文本。

《反右实录》也是书架上现成的文本,我自己买了一本《台湾政坛风
云》,加上原来看过的《国民党在台湾》和其它反右的书籍,我写了
《“祝寿专号”与“反右”》。时间基本上都在1956年及其以后,都
是面对知识分子要求民主实现问题的反应。老毛和老蒋这一双死对
头,各使用什么手段了?老毛的极权正在往高处极处去,老蒋却让极
权往下滑行。蒋经国先生呢,大概明白台湾极权的休止符应该画在他
的脚后跟。“国民党那里的民主是多少的问题,共产党那里的民主是
有没有的问题。”一位邓小平不予平反的大右派如此说,诚哉斯言!

《龙爪》是一本关于特务头子康生的书,好象是两个英国人著作的。
贝利亚不得善终,应了恶有恶报的说法,康生的善终却是对这种说法
的证伪。但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这样的追问:康生者流,不能说没有
文化,他们甚至在某些文化或艺术方面有浓厚的兴趣和相当的造诣,
但为何干出罄竹难书的罪恶???由此可见,不是有没有文化的问
题,而是是什么文化的问题,被极权文化掳掠了灵魂的人,对人类同
胞的残害远远甚过没有文化的人。政治、文化的多元化是人类及其个
体保护的必须选择。

于是我读书架上的《世界史》(上),好象是一个英国人的著作,被
党八股文本败坏了口味的一阳,猛生出“孔子闻《韶》,三月不知肉
味。”的喟叹。可惜可惜,没有(下)。

《异端的权利》也是书架上,读完后我就找到房龙的《宽容》、买
《人类的故事》。买《圣经的故事》是2002年2月,天府广场上发生
爆炸事件时。

《流亡中的自在》是达赖喇嘛的自传,我看过,他说:“我是一个因
偶然原因而担当着一种责任的生命。”那个在布达拉宫城楼上的孩子
看着远近空旷的原野,他的孤独让我生出回到童年跨越时空与他作伴
的愿望。我有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摆弄机械的幻觉,他是一个好奇心
很重的少年。而那个在印度为他流亡的同胞和他们的后代的生存、发
展努力奔走的僧人,让我感动,他的头上应该有一顶“圣人”的冠
冕。我犹豫过是否写这一段文字,犹豫再三,我写了,并把这种犹豫
也呈现在读者面前。

陈卫和朋友B都买有《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我是从朋友B那里借读
的。读波普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比读奥维尔《一九八四年》更受
用,我的朋友雷风云只说了说挖邓某人的祖坟,波普尔却挖掉了极权
文化的每一座祖坟!我决定写一篇叫《人类文化发展的三个阶段》
(暂定名)的文章,我把那三个阶段称为祭祀时代、僭越时代和人文
时代。知道我有那个写作打算,朋友B建议我先读《苏菲的故事》。
而我着手写作的时候,那本《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却是朋友A借给我
的。我原计划写一篇文章,写作中发现那只是一个提纲,它应该是一
本书。那时候我在网络上做事,然后和后土豆时代、阿廖创建了自己
的网站,有不少事忙碌。同时写作的文章不少,大的计划包括眼前还
在继续的《一阳阅读史》、《别样的中国》和《中产梦想与宪政》
(暂定名)等,那个提纲只写了祭祀时代和僭越时代两个部分,“人
文时代”刚刚写下题目。“老大哥不会再让我写下去”的感觉很强
烈,我只好把那两个时代挂在论坛上,盼望有人能够在我出事时把她
保存起来,将来有机会再继续写下去。我很看重那些文字。2002年12
月上旬,在余杰先生老家浦江县的一个派出所里,那个老奸巨滑的特
务装着谦虚的样子问“人文时代”的意思,我试着要给他解释,突然
发觉他有图谋,“给你说不明白。”赶紧打住。他很失望,自言自语
说:“那还说不成是‘纲领’。”靠,让他整成“纲领”不是十年或
十年以上才怪事呢。

《政治的罪恶》是王天成先生翻译的,他托陈卫送给我一本。中国社
会现代化转型的实现,依赖于对来自中国社会传统政治斗争模式和中
共对嗜血的法国大革命的褒扬由此产生的迷恋的警觉与清理。天成先
生的翻译努力,对我们而言,非常有意义。还有一篇《论共和国》,
是复印的稿子,也是他请陈卫赠我阅读,他为“共和国”正名。陈卫
很推崇天成先生,不无道理。结合1994年以来民运在思想和实践方面
的努力,我写下《关于非暴力》、《关于公开》、《沙石理论,相容
模式》、《中国的传统文化和传统政治斗争》等文章,我要在自己心
灵的城堡上飘扬“公开、理性、非暴力和多元互动”的旗帜。

王林建已经在法国了,他数次给我打电话:“读书,越是艰难的时候
越要读书。我给你留了一本《圣经》,在小买那里。特别是《新约》
和《使徒行传》,多读多益。”我很感谢他的牵挂,特别感谢他给我
留下了我渴慕以久的《圣经》。但小买只借给我黄仁宇先生著的《万
历十五年》,《圣经》却拖延着不给我。夺人所爱,小买那厮。

刚到成都时,我常常被现实的恐怖困扰,然后担心我的思考和文字还
没有完成就出事。现在,困扰和困惑都不复存在,我对自己和朋友
说,我们这种努力的权利也要被剥夺,除了对家人的歉疚,我坦然地
到监狱里去。

石油路9号四单元5楼10号被查抄了多次,张明、周志刚和一位外地朋
友都有在那里被堵住的经历。石油路9号只有50户人,离猛追湾派出
所五、六百米,但一个标明警察字样的观察点赫赫然立在了铁门内。
一座城堡与一个观察点的对视和对峙,我必胜无疑。

为了宣传网站,我打印了一些网友发表在网路论坛上的诗作,预备参
加孙文兄他们12月8日的一个诗歌朗诵会。时候尚早,却再无事情,
我往住处走,进了铁门,正将自行车停在四单元楼下,一、二十名相
识不相识的国保冲锋上来。三小时后,我提着没有皮带的裤子和他们
离开。

那是2002年12月4日,下午。

别了,石油路9号,我要到那个叫做监狱的地方去。

别了,石油路9号,我会怀念在这里的每一个日子,以及惊疑着的看
门老人。

(2007年2月7日)

【注释】

◆雷风云:四川广安人,教师。1989年参加学运,入狱12年。
◆王林建:人权民运人士。1989年四川大学学运领袖之一。后参与彭
 明的“中华联”活动,现流亡法国。
◆张明:四川成都人,人权民运人士,独立作家。1986年入西北大
 学,1989年西安学运领袖之一,被判入狱十年。现流亡越南。
◆孙文:诗人,学者。三一书店学术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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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三年成都:太升路到华西宾馆
(2000-03~2001-05)


2001年的某一天,邓焕武老邓到成都找诗人廖胡子老廖,一阳作陪。
谈及《沉沦的圣殿》,廖胡子说:“有些人和事情你的确没办法绕过
去,要绕过去就无法书写。”他的意思是,在追述当代诗歌发展的历
史时,就免不了要涉及西单民主墙,就免不了要涉及那些与民刊紧密
联系的人、物和事件。几种比较有影响力的刊物都是从刘青、刘念春
兄弟那套房子里面世的,太多的人从那里进出,刘青和他家的那套房
子就无法绕过去。不能绕过去就要被共产党禁止和破坏,这才是真正
的问题。

即使是一个人的阅读史或者心灵史,我还是试图绕过一些有意义的人
和事情,或者语焉不详,留待将来补缀。我的问题与老廖有所不同,
我所担心的不在我的文本被禁止,而是担心当局动不动就因为我的原
因将迫害的魔爪伸向他人。

记得我曾在《又流放:家破人不亡》中提及陈卫,1989年5月学潮开
始时,他给他孪生的弟弟陈兵发电报:“拜托照顾二老,家中诸事也
请担待是赖。”陈卫的意思应该这样来理解,“干革命的事情我独自
干好了,你就别再往里掺和,家中也需要人照顾,我们各分担一部分
吧。”因此,陈兵从开头就与陈卫的努力保持着距离,他所需要担当
的是家庭的稳定。对于这样的朋友,我们是尽力不给他们添麻烦,共
产党从来不忌惮冤枉和伤害更多的人,从而把我们孤立或推向边缘。
陈兵和本篇文字原本是我试图要绕过去一个人和物事。

春熙路对面是百盛商场和王府井商城,在它们的背后有一条街道直通
太升桥,那条街道叫太升路,是成都最大的手机市场。陈兵办有一家
机电研究所,就在太升北路。那里离石油路非常近,因陈卫曾托付他
关照我,我常常到他那里去蹭饭,或者看看他能不能给我找到一份工
作。

1984年到1989年,我在小城遂宁求学,然后是十年的乡居日子,我已
经犹如一件无观赏意义的文物。为了融入城市,陈总陈兵给我两项任
务:长胖和说普通话。

爱美的女人在虐待自己,让自己瘦下去,再瘦下去。陈总却要我胖起
来:“谁会雇佣一个满脸菜色的人去影响公司的形象?”我想也是。
因为陈兵的介绍,我可以先得到一份工作,但我必须在短时间内胖起
来。商议的结果,说是喝啤酒可以长胖,每天晚上喝一瓶啤酒,成为
我的工作内容之一,每星期检查空酒瓶,至少七个。

空瓶子几十个摆放在石油路的房间里,我也长了一身贼肉,但那些肉
全不够意思,一点也不往脸上去,我仍然是一个菜色的人。没办法,
这项工作内容取消。想起阿珍的一次发笑,她说:“知道你为什么瘦
吗?研究表明,你的头骨偏小。”阿珍的研究类似于火药、指南针之
类的四大发明,停留在初级阶段,王小波先生在《黄金时代》的研究
成果比较成熟:毛时代受孕而来的生命个体,大多偷工减料,难免有
这样那样的问题。

说普通话和长胖对我而言是同样的问题,我的脑储仓里原本应该有的
负责汉语普通话听说的那些材料被遗漏了。

工作不多,我只有以多读书来减少自己的愧疚。首先是王小波先生的
《我的精神家园》。该是与极权文化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我们要重建
自己的精神家园,我们需要恢复人文精神,我以为这是一个沉重无趣
的话题。但王小波先生以他的方式告诉我们,也可以幽默。幽默需要
智慧,王小波先生不乏智慧,所以他能幽默,他就是那头特立独行的
猪。

余杰的书看过好几本,记得的有《铁屋中的呐喊》、《火与冰》。余
杰的魅力不在于他能够做得多么的好,而在于被有意识洗刷和普遍沉
默的时候仍能够坚持对常识的言说,20世纪90年代初,国人当因有余
杰的常识性言说和贺雄飞之类的努力而不至于感到羞耻。

和很多爱好人文精神的朋友们的书架相同,太升北路的那个书架上有
朱学勤先生的《书斋里的革命》、钱理群先生的《拒绝遗忘》、秦晖
先生的《问题与主义》和徐友渔先生的《自由的言说》。如果不能到
成都,我想,或许我将和她们江湖相隔。不是不可能相逢,至少要迟
缓很多,或者不那么完全。阿珍的同事问她何以让我出走时说:“他
太孤独和寂寞,与其让他在困境中发疯,不如让他自由飞翔。”我的
心灵里装载着一只鸟和鸟的愿望,唯有飞翔,才能把负担消解。阿
珍,是我的知音。

《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也是那段时间的阅读。“独立的人格,自由
的思想。”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也有人在坚持和能坚持,我们有足够
的理由对今日、对未来保留一份信心。

因为陈寅恪先生的缘故,想买一本《柳如是别传》,不得,求其次,
买了一本《柳如是传》。文笔不好,但有故事,因此也理解了陈先生
的用心。

极权文化下的政治,是一只谁穿都夹脚的小鞋,所以人人都说“鞋
呀,鞋呀。”这种文化背景下的政治里打滚,要么成为奴才或炮灰,
要么成为任我行或者岳不群──反对万岁,成为万岁。书架上有金庸
的《笑傲江湖》,认真地看了一遍。一阳的中国脚不可能特别,当然
也免不了“鞋呀,鞋呀。”的叫唤,《笑傲江湖》却让他警觉,有些
功夫,无论如何是学不得的。

阿信的书橱在另外一个房间,也丰富得厉害,但他宁愿送书给人也不
愿外借。我想,读书人的朋友大多爱书,借而不还的时候就免不了越
来越多,当书的所有者某一天需要再翻看时,却发现它已经不在自己
的书架或书橱里,恼恨之余,恼恨多次,免不了发誓不外借了事。阿
信或许有太多这样的经历。他送给我的书有《道德经与圣经》,没有
作者的署名,很久以后,知道是那个与《河殇》有关系的流亡者远志
明先生的。阿信还送给我一本王天成先生的《政治的罪恶》,可惜和
王天成先生送给我的那本一样的命运,被抄家的国保们抢了去。他似
乎参与过《特蕾莎修女》的发行,也送我一本,还说:“应该向特蕾
莎嬷嬷学习,做小事。”特蕾莎嬷嬷做的是否是小事?阿信过去或者
此刻的我做的又是否是大事?关于这一点,我有腹诽。但我没有和他
交流,或许有点无的放矢。

我还是在阿信那里借到两本书,《阿甘后传》和索尔仁尼琴的《古拉
格群岛》。我是一个笨拙的人,我喜欢阿甘。阿甘是个美国人,美国
人比较笨拙,所以我喜欢美国人。《古拉格群岛》是厚厚的三大本,
那些被迫害的人真多,用作者的意思说,象水一样流进去,流进去。
用中国的话语,应该是罄竹难书。太多太多,多到有故事变成无故事
可说,我困倦了,水却没有困倦,继续流淌。求求你们,关一下水龙
头吧!没有人来关水龙头,我等不到那结束的时候。我合上书本,那
水还在流淌。很多个夜晚,我感觉到那水流进我的房间,把我和我的
床漂浮起来,我害怕起来,从梦中惊醒。我没有把它们看完,还给了
阿信。他问:“看完了吗?”我说:“没有,看不下去了。”我疑心
他也没有把它们看完。

因为要筹备电视剧《王铭章将军》的缘故,办公室和书架移至一环路
南三段的华西宾馆。但拍摄电视剧何其难,中共在电影和电视方面的
审查之严格,远远超过了对书籍的审查。最初的运作似乎很顺利,四
川方面的有关机关甚至希望它能够成为什么“五个一工程”,然而一
到了丁关根那里就卡壳。丁大官人说:国民党抗日已经拍了一部《血
战台儿庄》,就够了,我们有钱就该花在宣传共产党抗日方面。”我
们从小就被党妈妈灌输,国民党是不抗日的,这种灌输还得继续下
去,真相就是如此被掩盖起来的。因为参与拍摄这样的一个电视剧,
我躲在宾馆里看《燃烧的太阳──国民党正面战场抗日纪实》。朋友
B说:“欧阳,什么叫一寸山河一寸血?仅此而已。”我把书放在一
边,我半夜里醒来,我来回踱步,我想,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们,这种
事情也要掩盖,需要怎样的心思构造和勇气啊!我们这个自鸦片战争
以来衰弱、失去自信的民族和人民原本可以藉此振作、振兴,却因那
种特殊材料制作的心思和勇气斩断了根脉,中国,你病得不轻。

真相可以被掩盖一时,但不可能长久、永远,所谓忠诚和严密的掩盖
本身最终会成为有意掩盖和被掩盖两面的见证。想起一个叫卡廷森林
的地方,昔日,它的密林忠诚地掩盖斯大林和苏共军队屠杀放下武器
的波兰军人的真相,今日的卡廷森林,成为屠杀者的罪恶最强有力的
见证。

我继续阅读,笑蜀先生编辑的《历史的先声》,那是建政以前的共产
党对国人的承诺呈现。笑蜀并没有包藏什么祸心,而是有人在害怕,
害怕的人不是怕别人,是怕他们自己。他或他们是害怕自己的一个或
一群人!

我继续读下去,1980年代的《新华文摘》,非常齐全的一套,我在寻
访一些人,我在探究一些事情,我在搜寻一些文字,我其实是在寻找
体制内外的改革势力是否真有一个需要突破的对立城墙。是的,它或
它们的确存在,矛盾和冲突在所难免,需要博弈啊,怎么来博弈?不
说这沉重的话题,说说《新华文摘》中莫言的《丰乳肥臀》。我写
《苕麦之乡:诗人西西》的时候,张炜就携他的《古船》以及四大爷
的臀部与我相逢。四大爷的臀部很肥大,我想象它是如来佛的一个巴
掌,可以把一切压在下面,生还是死,不需被压者考虑。他的江山很
稳,如磐石。此刻,莫言请来的是人体的两个部位:臀部和乳房,能
生育和能喂养一大群儿女的母亲。可是儿女成群的母亲,您的儿女在
您面前肆无忌惮地对掐不已,您将何以自处呢?您将何以自处呢?

波尔布特和《红色高棉》并不是异国情调,即使加上朝鲜、古巴也不
见怪。“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上空徘徊。”马克思如
此说。如果同一个马克思站在20世纪50──90年代,他应该这样说
吧:“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中国、柬埔寨、越南、朝鲜、
古巴上空徘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洞洞,共产主义的受
精卵,能生出的只能是阶级对立、政治极权、物质匮乏、精神极端贫
穷的天空、土地和人民!我找不出例外,谁能替我或者我们找出例
外?

高行健得诺贝尔文学奖了!如果他不是用汉语写作,如果他不是近距
离的华人血统,他不会让“我党”或“人民”尴尬,说不定“我们”
还会请他到北大或清华客坐客座。但是,没有如果,也没有说不定,
只有禁书令和禁止。但先是电子书,几天之后就是香港来的文本。
《灵山》和《一个人的圣经》同时摆在我面前,我的感觉是,获奖的
理由足够充分。和杨绛的《干校六记》一样,世界将因此理解那个叫
“中国”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发生,为什么发生,人的尊严和价值遭到
怎样的呵护或践踏。仅此而已,也足够了。

一本在香港出版而被中共禁止发行的书籍,不出一个星期就能在四川
省成都市买到,而书贩子可能是一个一字不识的文盲。人类各群体之
间的篱笆越来越不可靠,权利和自由成为最普遍的生活观念,并获得
值得去追求值得为之奋斗的实践努力,所谓禁止,多半要落空。国人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阅读《灵山》、《一个人的圣经》和《六四真
相》的。听说,现在的政府官员离“老子是文盲,老子一字不识。”
越来越远了,他们也会越来越喜欢阅读,他们常常问那些书贩子:
“有禁书吗?”书贩子说:“有,等一会儿。”倏而不见,倏而回
来,交易达成。有时候,书贩子会说:“暂时没有。”买家就会说:
“我把号码留给你,有好书的时候就给我打传呼。”禁止与自由就是
如此博弈的。

我参与的工作总没有起色和结果,我最终成为一个多余的人,我缩回
石油路9号,等待新的工作机会。记得是2001年5月的事情。

(2007年2月25日于遂宁)

【注释】

◆邓焕武:人权民运人士,民运老将。现居重庆。
◆阿信:本名邢宏伟,基督徒。1989年四川大学学运领袖之一,1992
 年因胡适根等“自民党”案和陈卫等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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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三年成都:店员生活
(2001-05~11)


华西宾馆里实在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了,我需要找到另外的工作。有朋
友介绍说某处有两个工作岗位,我打算过去,但那时的王林建和文强
都没事情可做,我让他们先过去,但他们最终没有呆下去,浪费了机
会。

华西宾馆的生活结束于2001年3月,我再次开始了困顿的生活。第一
要作是紧缩开支,关起门来而已。我知道府河两岸的风景又美丽起来
了,府河更远处的风景更美丽,但那并不重要,我需要的是忍耐、相
信和盼望。

5月的某一天,在三一书店遇到阿信,他问我怎样,我说我无事可
做。他说知道了。肚子有点空,头眼有点昏花,第三日,他让我到梨
花街他新的办公地去,说:“没钱了吧?别着急,正在给你找工
作。”阿信给我三百元钱,我默默地收下,不作假意的推托。

春熙路派出所隔壁有一家星洋书店,我现在是里面的一个店员,日工
作时间12小时,每五日可以休息一天,月薪450.00元。我的开支压力
在电话费,其余不是问题,我将继续留在成都,这就不错了。遗憾的
是,我再不能每周都到“三一书店”去喝茶,看天。

做书店店员是我少年时代的伟大梦想之一,遂宁市新华书店那个年轻
店员的高大形象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梦想变成了现实,我却
感到有些痛苦:如此多而美的书籍,我只能忙着卖给别人,自己没时
间或者不允许上班时间阅读。另外,我是新店员,想获得晚上免费守
店的待遇未必能得到许可。

我不能完全约束自己上班时间不看一些东西,我的理由是在顾客非常
少的时候可以看书算熟悉业务方便给顾客介绍。因为对书毕竟有些了
解,所以,能得到顾客的认可,经我手销售的书并不少,其他店员也
不与我为难,我利用间隙,读完了莫言《檀香刑》和贾平凹的《怀念
狼》、《我是农民》。还有《孔子传》、《释迦牟尼传》和《穆罕默
德传》,以及王跃文的《忘魂鸟》和《梅茨故事》。

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就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我一次又一次地摩
挲她:“我一定要阅读你,你等到起!”我给一些顾客介绍,卖出了
两本,这足已安慰我,少了一些急着阅读的焦虑。

《只见皇帝不见人》和《独钓寒江雪》是那段时间出版的,因为萧雪
慧老师的缘故,我推荐得很卖力,我买了几本送人,到最后连自己也
没有留下一本。后来,萧老师亲自送了一本《独钓寒江雪》给我,并
嘱我别再送人。我觉得自己的确应该藏一本好好阅读,或许写点什
么,遗憾,放在石油路的书架上,最终变成了国安当局的收藏。

春熙路是比较热闹的地方,各色人等来往,我基本上能根据他们的身
分介绍相当的书籍。由此,有一些回头客,包括教授、学生、职员、
下岗工人等,他们甚至从其他店员那里打听:“你们的那位同事是干
什么的?”大概是因为我比其他店员博学,介绍的书籍很对他们的心
思吧。

星洋书店在西藏饭店后的批发市场也有店铺,有时候我也抽调到那里
上班。一次,有两位中年学者模样的顾客在店里停留着,希望买到一
些人文方面的书籍,我过去给他们介绍。其实,要买书的先生只有一
位,另一位是陪同,我介绍了不少,但没有多少他们要买的。要买书
的先生问:“你怎么对书籍这样熟悉?店是你开的吗?”我告诉他自
己是店员,只是喜欢读书和写文章而已。临别时,我说可以互相留电
话,他今后需要什么可以和我们联系。他说自己没有电话,只有电子
邮件。我说我也上网,不影响联系。交换姓名和信箱,他看见我留下
的姓名,说:“我知道你,在海外能看到你的文字。”我看他的姓
名,知道遭遇的是旅居德国的翻译家芮虎先生。于是彼此客气和多说
了一些话,并知道他是杨远宏老师的同学。我邀请他到一个叫“三一
书店”的地方去购书并见杨远宏老师,他说已经定好明天就要回德国
去的机票,只好等待以后的机会再联系。

我感觉成都的书店是个好地方,说不定就能碰见什么样的人,如果有
机会,我会利用现在的条件,办一个有声有色的书店。老板似乎也很
重视我的经验和能力,在同事大会上多次提到我的名字,并一再扬言
要重用或提拔我。重用和提拔的话说了多次,我被不停地放到一些环
节去熟悉情况,但这足足害苦了我:管理层的人员和老店员警惕起
来,千方百计挤兑我这个即将被重用的新同事。我只好申请回春熙路
去,那里的店员和顾客对我好得多。

下班过后,草草地吃了饭,躺在床上看《人类的故事》、《圣经的故
事》和《苏菲的故事》,以及柏克的《自由与传统》,或者写点文
章,等待另外的事情发生,不亦乐乎。

我曾给不少的朋友介绍了“三一书店”的情况,或者带他们去看或者
玩。有一位朋友说可以在深圳那边办一个类似的书吧,当然要走资本
运行的路子才好。我自然会成为那样的书吧的一位参与者,或许还有
别墅和汽车等着我。2001年11月,我告别了成都的店员生活,预备到
深圳去。

深圳是我愿意去的地方,但我更愿意留在成都。我说我把心留在这里
吧。

深圳终未成行,我的身和心不必分离。成都,我不和您说再见。

(2007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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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三年成都:三一书店
【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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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三年成都:我的网络生活
【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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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未定……
【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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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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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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