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书 2007.12.26f 文思:插队伙伴

插队伙伴


文思
第一册 ↑第二册 ↑第三册 ↑第四册
第五册 →总目录(本册) →总目录

第十八章 人过中年                    .
第十九章 相逢异邦                    .
第二十章 针锋相对                    .
尾  声 《中国女人》签名售书新闻发布会         .

下篇 ⊙   ⊙目录          ⊙投稿+订阅+联络

第十八章 人过中年


一、

两年来的勤奋笔耕给高志远带来了丰硕的成果。她先后发表了中、英
文政论文和时事评论文章两百多篇,变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中国问题
政论家。李珍妮办的《中国研究》为她开辟了专栏,每期必发一篇她
的评论。她用英文写的有关知青生活的文艺小品夹叙夹议、自成风
格,在《纽约客》等杂志上广受欢迎。对于中国政府曾经公然把整整
一代中国青年都赶到乡下去,外国人既不理解又感到新奇。高志远的
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们的求知欲和好奇心。

计算机网络成为了信息传输的重要现代化工具,滑铁卢大学数学系博
士生朱若鹏等人于1991年4月5日“4.5”运动15周年纪念日首创中文
电子杂志《华夏文摘》周刊,以电子邮件形式向全世界订户免费发
送。高志远大力支持这一促进中文信息电脑化、自动化、网络化的前
程远大的新事物,主动为它义务撰稿,成为该电子杂志的众多撰稿人
之一。

在加拿大政府的协助下,丈夫马松如和儿子马高光都顺利移民加拿
大。马松如在一家华人车行找到一份汽车修理工的工作。马高光直接
插班进了小学三年级。他们当然各有各的困难。马松如需要学习汽车
修理技术,马高光需要学习英文。但是,修理技术和语言技能并不是
火箭技术,只要你肯学,没有学不会的。在短短三个月里,他们就愉
快胜任了各自的角色。小家团聚了,大家还分居两地。公公马光达和
婆婆舒秀芳本来是可以一起过来的,但是两位老人更加习惯湖南的湘
菜和长沙的气候。他们担心自己无法适应加拿大风格迥异的西餐和寒
风凛冽的冬天。他们宁愿继续在老家呆一段时间,直到自己确实需要
儿孙照顾的时候再过来。高志远对公公和婆婆的决定也很赞同,因为
她目前的经济基础还比较薄弱。再等几年,等到有了一些存款,买了
一栋房子以后,公公和婆婆再来颐养天年,一定会更为舒适和惬意。

随着生活的安定,高志远的思想也越来越成熟。在写作政论文和文艺
小品的过程中,她阅读了大量在国内无法读到的政治理论书籍和文学
艺术作品。这些著作使她眼界开阔、思想深刻。她对中国的痛苦现实
展开了深入的思考和探求。钻研得越深入,就越接近实质,问题就变
得越简单。她终于认识到,中国人民的一切苦难的根源都来自中国共
产党。中国共产党在中华大地上建立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政教合一的专
制政权。它以马列主义邪教排斥一切其它思想,用阶级斗争学说挑拨
人民互相仇杀,把中国人民带入了劫难的深渊。

她认识到,中国人民极度贫困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由于经济落后,而是
由于政治落后。在供养政府之外,中国人民还必须供养一个和政府同
样庞大而且开支更多的共产党。共产党集立法、司法、行政权力于一
身。为了强化它的统治,它从上到下建立了由中央政府到乡政府的五
级政权,官民比例高达1比30。平均每30个老百姓就要养一个比他们
阔绰得多的政府官吏或者共产党官僚,这样的老百姓能够富得起来
吗?

更有盛者,每级政权的首要任务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向上级负责。
各级政府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巩固共产党的统治。各级干部只要维护共
产党的统治有功,哪怕他们肆无忌惮地欺压和盘剥老百姓,也是党的
好干部。这样的干部不但不会受到制裁、反而会受到奖励。有这样的
政党和政府,中国老百姓又怎么能够不穷?

加拿大人富,加拿大的资源丰富、经济发达当然是原因,但是加拿大
的政治制度先进也同样重要。加拿大立法、司法、行政三权分立、互
相制约。加拿大人不需要供养任何政党。哪怕是执政党只可以支配党
员的党费和支持者的捐款。对纳税人缴纳的税金它必须秋毫无犯。况
且,加拿大的政府也相对精简,只有联邦、省、市(镇、村)三级。
政府官员的权力受到严格限制,盘剥和欺压老百姓是绝对不可能的,
贪污受贿也会受到独立司法部门的法律制裁。

中国共产党如此欺压人民,中国人民为什么不推翻它呢?因为它有两
个强大的武器:谎言和暴力。谎言是它的常规武器。它号称它使人民
获得解放,使人民当家做了主人。它自称它是人民的母亲,它是全心
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为了使它的谎言持续有效,它创造了一系列独特
的党文化──宣传文化、表态文化、检讨文化、崇拜文化、告密文
化、批斗文化……在马列主义教条的指导下,形形色色的党文化统治
着中国人民的思想,使许多中国人六亲不认、唯党是亲。当少数先知
先觉者识破它的谎言,揭穿事实真相,号召人民起来反抗的时候,共
产党就不惜动用它的非常规武器──暴力,进行残酷镇压。三年前的
“6.4”屠杀就是一个典型事件。

这些认识使高志远冲动,她急着要把它们告诉世人。她不喜欢干巴巴
的说教,连她的政论文都夹叙夹议,富有知识性和趣味性。她认为,
以说教方式把这些深刻认识灌输给别人是对她的思想结晶的极大浪
费。早在20多年前,她就有创作长篇小说的夙愿,现在是以艺术手段
来表现她的宝贵认识的时候了。当年,在乡下之初,当她立志要写长
篇小说的时候,她想的是要写出妈妈的冤情──在党的反复动员下,
帮助党整风,只说了一句“共产党好象不太懂教育”,就变成了人民
的敌人,最后还冤里冤枉地送掉了生命。现在,她要写的东西可就更
多了。她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写进去。她要写她如何在乡下苦熬了九
年;她如何变成了物理学教授;她的学生胡鲁生如何惨死在坦克履带
下;她如何以大字报揭露中共屠杀和平情愿的学生和市民;她如何为
了逃避追捕而亡命天涯;她如何从物理学教授变成了政论家和作家。

她还要写她的插队伙伴们。她要写美艳绝伦的李美娇在车水时口渴晕
倒;宽宏大度的黄晓薇在三年没有情人任何音讯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
对爱情的执着;强悍精明的洪玉靘在割蓝花笤子时“巧遇”竹叶青;
忠厚老实的萧素文为了回城而被老色鬼诱干;天真无邪的马松如为了
追求比他大五岁的姑娘而决心把炽热的爱情长期压抑在心中。当然,
也会写某些她无法理解的怪事,例如,王宏伟在追求一个姑娘不成功
之后仅隔几天就开始了与另一个姑娘的热恋。再如,王宏伟怎么可以
要求热恋着他的姑娘与他中断三年恋爱关系?人家怎么受得了!他自
己怎么受得了!

但是,她最急于要表达的东西却是她的思想──她要把她的思想转变
过程和思想认识过程有条不紊地、深入浅出地通过众多的艺术群象告
诉广大读者。为了使她的作品具有深度、广度、高度和厚度,她当然
不能拘泥于真人真事。她要描写典型环境里的典型性格。她要写一部
货真价实的创作小说。她为她的每一个角色都取好了名字,拟定了详
细写作提纲。她把提纲打印出来,与李珍妮和黄晓薇讨论。对她的宏
伟目标,黄晓薇敬佩不已。她赞扬地说:“志远,你真了不起。写了
200多篇政论小品,现在又开始写长篇小说。比我这个学中文的都
强。”高志远会心地笑了。她回答她的老友:“我早就对你说过,中
文是不用专门去学的,从生活中就能学会。”李珍妮以编辑的专业眼
光认定高志远的书很有价值。她主动为她联系出版社,又在一个基金
会为她搞到了一笔创作资助。

家庭团聚、经济宽裕,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政治思想上和文笔功力上
又都有了足够的积累;正是全面铺开大工程的最好时机。高志远觉得
实现自己的夙愿的时机已经成熟。在坚持政论、时评和文艺小品写作
的同时,她争分夺秒地开始了长篇小说的创作。她把她的小说定名为
《中国女人》。

李美娇认为那些庆祝生日的人浅薄得可笑。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它
意味着过生日的人又衰老了一年,与死亡又接近了一年。李美娇从来
不庆祝生日。她对自己的生日严格保密,也不让别人祝贺她的生日。
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忘却,她却忘不了她的生日。她一年又一年地
在惶恐中熬过了自己的生日。但是,眼前这个生日她却感到特别难
熬,因为过了这个生日,她就45岁了。清早6点钟,她就在焦灼中醒
来。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陷入了胡思乱想。

自从开餐馆以来,她吃住都在店里,几乎没有什么开销,挣的钱全部
存进了银行。纪大章给她买的那笔投资也增长得很好。她已经有50几
万加元的存款和投资,俨然是半个百万富翁了。但是,回顾前半生,
她却并不感到欣慰,也谈不上成就感,因为她不能不承认,在不知不
觉之中她已经由妙龄女郎变成了半老徐娘。她惊恐地认识到,虽然她
和不少男人上过床,却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她没有丈
夫,也没有家庭,更没有孩子。她当了一辈子的二奶。先是给纪大章
当,那还说得过去。

  “他有钱,我没有钱。”她想,“我必须给他当二奶,让他养活
  我。可是,我凭什么又给王宏伟当二奶呢?而且,一连当了这么
  多年!

  “他养活过我吗?没有!我和他一样,天天在餐馆干活。当然,
  他干得比我多。白天顾客不多的时候,只要他忙得过来,他就不
  敢麻烦我。他又掌灶又跑堂,忙得团团转。看到他实在忙不过来
  的时候,我才帮他一把。但是,这不是他养活我,这是他活该!
  是我用身子换来的。他占了我身子的便宜,我就可以占他劳力的
  便宜。这就叫等价交换。

  “为了他那点劳力,我值得给他当二奶吗?只要是男人,谁又没
  有劳力!为什么偏偏要给他当二奶?我都是半个百万富翁了,钱
  比他还多,找个劳力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为什么不找一个
  正经人结婚,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妻子,建立起自己的
  家庭呢!我总不能辛苦一辈子、做一辈子二奶,连个家都没有
  吧!”

她作出决定,尽快找一个男人结婚。最好是一个又有钱又年轻的富
豪。其实,她转而又想,“实在找不到年轻的,年纪大一点的也无所
谓,反正我对干那件事的兴趣已经不是那么浓了。实在找不到富
豪,”她又退一步想,“一般人也无所谓,反正我自己已经是半个百
万富翁了。我可以把这个餐馆盘下来,交给丈夫做,我自己当老板、
当太太。既然对年纪和财产都没有要求,那还有什么要求呢?那就什
么要求都没有了,任何一个忠厚老实、踏实肯干的男人都行!既然如
此,那还不简单吗?这样的男人满街都是,任由我挑选。“要是王宏
伟不同意和我分手怎么办?要是他不肯把餐馆卖给我怎么办?她突然
认识到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么,”她想,“他就必须和黄晓薇离
婚,和我结婚。反正我不当二奶了。我要当夫人,我要有自己的家。
其实,”她转而又想,“和王宏伟过一辈子也不错。他的心有些花,
肯定与别的女人睡过!但是,都这么大年纪了,他再花也花不到哪里
去了。和几个人睡过有什么要紧?总没有我睡过的人多吧!在这一点
上,我绝对没有吃亏!每天早、午两觉,我们在一起睡了好几年了,
怎么说也有一些感情了。只要他跟黄晓薇离婚,我就和他结婚。就地
取材,简单易行,省去了不少麻烦。”

8点多钟,王宏伟开门进店,回身把店门从里面锁上,快步走进了李
美娇的卧室。李美娇仍然懒洋洋躺在床上想心事。王宏伟脱光衣服钻
进李美娇的被子。他猴急地想从下往上扒去她的睡裙,然后两个赤身
裸体的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干那件事了。他们的时间很紧,干完以后
就要立即起来,摘菜洗菜、剔骨切肉,10点多钟就有赶早的顾客来吃
早餐兼午餐。平时李美娇总是配合默契,先抬屁股、再拱腰、最后抬
头,让他毫无阻力地把睡裙顺利地从头上扒出来。但是,今天李美娇
却仍然纹丝不动地仰面躺着。

“怎么?你不想干?”王宏伟觉得奇怪,“来月经了?”

“你才来月经了哩!”李美娇没好气地顶他,“人家都45了。还有什
么月经。”

“把屁股抬起来,”王宏伟又开始了第二轮努力。他认为,既然没来
月经,就没有理由不干那件事,“再磨蹭下去,就来不及了。”

李美娇还是不抬屁股。即使脱不下睡裙,王宏伟也不打算放弃。他撩
起李美娇的睡裙,露出阴部,爬上去,硬梆梆地就要插入。李美娇一
耸屁股把他拱了下来。“我不愿意继续再这样了。”她郑重其事地
说。

“怎么?你另外有人了?”王宏伟紧张地问。

李美娇摇了摇头。

“和我干得不够快活?”王宏伟考虑一切问题的基点都是性。性交的
快感是他的最大乐趣。

李美娇又摇了摇头。

王宏伟全身赤裸地躺在李美娇身边,用手摸着自己硬梆梆的下体,不
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要结婚。我要有个家。”李美娇平淡地说。

“结婚?”王宏伟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李美娇也需要结婚,
“和谁?”

“你要是愿意,就和你。”

“可是……”王宏伟期期艾艾地说:“我有老婆啊!”

“你和她离婚。”李美娇不容争辩地说。

“什么?和晓薇离婚?”王宏伟想起了黄晓薇的温柔、体贴、精明、
能干;想起了当他和洪玉靘鬼混的时候,她在农村苦熬苦等了三年;
想起了是因为黄晓薇,他才能来到加拿大,过上自由富裕的生活……
“那骐骐怎么办?”

“给她。”李美娇直截了当地命令。

“不,我得想想。”王宏伟双手抱头坐了起来。他的下体在不知不觉
中已经软了。刚才似乎还无法压抑的性欲,在无形中消失得无影无
踪。

“你想吧,你可要想清楚。”李美娇满不在乎地说:“你要是不愿意
和她离婚,也别想再到我这儿来找便宜了。我把当初买店时你出的二
万一如数还给你。我们俩一刀两断。我找别人去结婚。我有50多万的
投资和存款,又搂着一个餐馆,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你还强的。”

“我不把店卖给你。”王宏伟惨叫。卖了店,他就又返回了失业状
态。这些年开店他虽然存了一些钱,但是并不太多。晓薇的钱他当然
可以随便用,但是那毕竟不是他自己挣的,用起来理不直、气不壮,
连儿子都会看不起他。

“凭什么?”李美娇冷冰冰地说:“要打官司吗?我们要分手了,店
子当然归大股东。卖店的时候我多出了一千加元,你没有忘记吧?”

不,他没有忘记。物业证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他想忘也忘不了。当
初,李美娇只叫他出二万一,她出二万二,他满以为占了便宜。没想
到在多年以后的今天,这一千块钱会起这种要命的作用。

“好了,别发愁了。”李美娇又热情起来,“我不想和你分手,我想
和你结婚。来吧,”她坐起来,主动把睡裙从头上褪出来,然后又平
躺下来,“你不是要干吗?快干吧。时间还来得及。”

看到李美娇丰满的裸体、富有弹性的乳房、耸起的阜丘和黝黑的阴
毛,王宏伟暂时忘记了他的烦恼。他的下体又硬了。他趴在她身上,
向下猛插起来。只抽插了20几次,他就泄了。他觉得这是他打从干这
种事以来干得最不够劲的一次。无论是和黄晓薇、还是和洪玉靘、还
是和身子下压着的这个美艳女人,哪一次都比这一次快活。

莫非我老了,他惊恐地想,和最漂亮的女人干最让人销魂的事情,我
怎么都感觉不到快活了!

三、

1992年初,国务院颁发了《关于收容遣送工作改革问题的意见》,无
合法证件、无固定住所、无稳定收入,即无身分证、暂住证和务工证
的流动人员都是收容对象。该文件明文规定:居住3天以上的非本地
户口公民必须办理暂住证,否则就视为非法居留,即应收容遣送。

王满仓已经47岁,又没有文化,怎么能找到长期工作?他以打零工为
生,今天在这里干、明天在那里干,当然没有稳定的收入,也不可能
住在固定的住所。虽然有身分证作为其合法证件,不算“三无人
员”,但是他无固定住所、无稳定收入,是货真价实的两无人员。在
一地居住三天以上就必须办理暂住证,单是为了办暂住证就会用掉农
民工不少时间和金钱。农民工的伙伴们认为这个文件太严格,根本实
行不下去。谁知道地方政府却把它当成搜刮民财的好机会,实行得十
分认真。只要没有及时办理暂住证,城管警察就把你往收容站送。收
容站可不白白收容你。它向你要生活费、遣送费、城市增容费等等名
目繁多的费用,你挣来的辛苦钱搜刮一空之后才放你回家。你身上有
钱还算幸运。如果没有钱,那你就更惨。收容站把你扣在那里,强制
你参加劳动,一直到家里人带钱来才能把你领回去。

在几个农民工伙伴被收容遣送以后,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无论在哪
里找到活,第一件事就是去办暂住证。为了省几个房租,王满仓搬到
建筑工地附近的农民工住的大杂屋去睡统铺。他在工地上找到一个挑
土的活儿,接连三天都无法脱身去办暂住证。拿日工资的短工,是不
可以请假去干杂事的。第四天,他决心无论如何也先办完证再干活。
路过工地时,包工头叫他马上干活。他说办完证就来。包工头不客气
地对他说:你去办证,挑土的人手不够,我可就找别人了。王满仓的
心又活动了:找一份工作不容易。把到手的工作丢了,就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能再找到。于是,他打消了无论如何先去办证的决心,拿起扁
担开始挑土。他心里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城管警察今天不来查证。工
地那么多,农民工那么多,他们哪里查得过来!他诚惶诚恐地干了一
天。眼看着日落西山,一天的工资就快到手了。他暗自庆幸自己走
运。就在这时,城管警察偏偏来工地查暂住证了。眼看着几个农民工
被抓走,他吓得连工钱都不要了,扔下扁担和箩筐就跑。反正也没有
什么行李,他连大杂屋都不敢再回,直接跑到火车站,买票回了长
沙。

回到家里,他见到萧素文就哭了。政府把农民的活路堵得死死的,他
说:我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萧素文安慰他,不要着急,快50的人
了,就在家好好歇着吧,何必担惊受怕地四处乱跑。省着用,我一个
人的工资也够花了。但是,王满仓辛劳了一辈子,哪里歇得住!再
说,一个堂堂的男子汉,靠老婆养着,这说不过去啊!萧素文上班前
脚走,他后脚就跟着出门。他在长沙市的大街小巷里转悠,总想找个
活干干。

农村的日子越来越难,化肥、农药都涨得厉害,而且买不到平价的,
要花大价钱买议价品。与此相反,粮食却涨得有限。辛辛苦苦种一年
地,有时侯不但不挣钱,反而还要赔钱。许多农民离开土地到城里来
找活路。年轻力壮又略有文化的青年农民满街都是,谁又会雇用王满
仓这么一个半大老头子!王满仓转来转去,难得找到什么零活,只能
蹲在墙脚和那些与他同样苦楚的人聊天晒太阳。在漫无边际的神聊
中,他获知福建沿海地带出现了偷渡潮。在蛇头的组织下,一批接一
批的人乘船在汪洋大海中漂浮几个月,偷渡到富裕的美国和加拿大。
在那里,钱好挣得很,几年就可以挣回偷渡的开销。

听到这条新闻,王满仓大为兴奋,认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活路。萧素文
一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对她说,我要去福建找蛇头。

“找蛇头?”萧素文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高志远用镰刀砍下来的竹叶青
蛇头。她是炊事员,并没有在现场。但是黄晓薇给她绘声绘色地描述
过被斩断的蛇头在泥水中乱蹦乱跳、垂死挣扎的恐怖景象。

“对,偷渡到美国去。”王满仓得意地说。

“你到美国去干什么?连话都不会说!”萧素文责问。

“不用会说话。”王满仓说,“哪里有好多中国人开的厂子。工作多
得满地流。”

“你是说钱也满地流咯?”萧素文不相信这种神话。

“对,几年就可以把偷渡的开销挣回来。”王满仓激动地说。

“偷渡的开销?”萧素文重复,“多少?”

“听说是三、四万……”王满仓不那么神气了,“美元。”他又补
充。

“什么?”萧素文惊叫,“几十万人民币!有那么多钱,我干嘛要偷
渡?”

“但是,几年就可以挣回来啊。”王满仓呼叫。

“不行,我没有那么多钱。”萧素文坚定地否决了王满仓的提议。

“不能找人借吗?”王满仓仍怀着一线希望。

“不能,”萧素文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不认识有钱人。”她想起了
20多年前,仅仅因为借不到20元钱,她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肉体。眼泪
涌进了她的眼眶。她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是终于没有忍住。她干
脆放声大哭起来。

王满仓慌了。他疼老婆,不忍心看到老婆哭。他以为老婆是因为他想
偷渡而伤心,连忙劝解,“素文,别哭了。咱没钱,咱不去。行
吧!”说着,他也哭起来,声音特别大。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一旦
弹起来,倒是怪吓人的。

“有钱咱也不去。”萧素文止住啼哭,“一个广州你都呆不下去,还
想去外国!”

“但是人家说,外国尊重人权。”王满仓辩解。

“尊重人权也不尊重罪犯。”萧素文说:“偷渡是犯罪。被抓住是要
遣送回国的,你知道吗?”

听到遣送两字,王满仓不吱声了。他是为了躲收容遣送而从广州跑回
来的。他的胆子早就被收容遣送吓破了。

四、

在外交学院毕业以后,吴林翼一直在外交部工作。作为科班出身的外
交人才,他升迁很快,才46岁,就当上了外交部部长助理。哪怕再荒
淫的人,随着年龄增大、性欲衰退,终究也会逐渐正经起来。40岁以
后,吴林翼对女人的兴趣大减。除非有特别妖艳风骚的女人挑逗他,
一般的女人他都懒得碰了。洪玉靘也差不多,自从王宏伟去多伦多以
后,她就没有再也没有红杏出墙。他们的夫妻关系终于正常化了。两
个人都变成了正人君子,俨然就象一对恩爱夫妻。毕竟,他们的女儿
都11岁了,对男女之事开始有了模糊朦胧的意念,做父母的怎么好再
放肆呢!

为了提高吴林翼的独立工作能力,以便将来委以重任,部里决定给他
安排一个独当一面的驻外职位。第一次外任,直接担当特命全权大使
好象不太慎重。经过反复研究,并报国务院批准,外交部决定安排他
当某个驻外总领馆的总领事。正好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加拿大多伦多总
领事馆的总领事任期快要到了,把他派到那里去补缺恰到好处。

钱部长约他谈话,劝他不要认为部长助理外放为总领事是大材小用。
钱部长委婉地向他透露,这个安排完全是过渡性的,千万不要由于误
会而闹情绪。只要在总领事任上干出成绩、不出差错,很快就会另有
任用。吴林翼坚决地表示,做革命的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一切听从党
安排,党安排在哪里就在哪里闪闪发光。钱部长问他有什么个人要
求。个人要求?作为党的忠诚战士,我没有个人要求,他说,但是希
望夫人能够同行,以便在正式外交场合携夫人出席。他说得冠冕堂
皇,实际上在心里想的却是,必须把洪玉靘带在身边,让她提着醋坛
子跟在旁边看着管着。不然,到了那个花花世界,万一旧病复发,闹
出事来,岂不断送了前程!

听到这个个人要求,钱部长笑了,这是工作需要,组织上早有安排。
你的夫人洪玉靘在不日之内就由公安部调到外交部来,给予一等秘书
职衔。她将随同你去加拿大多伦多总领事馆,任总领事馆政治参赞。

就这样,洪玉靘由公安部调到了外交部。听说她的任所是加拿大多伦
多,最先涌入她脑海的就是王宏伟也在那里。当然,她和王宏伟之间
谈不上有什么爱情,但是他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情人却是不可
否认的事实。她把处女的贞洁献给了他。她和他曾经在肉体上长期合
作,一起享受了无穷无尽的天伦之乐。可不可以和他再重温旧情?
不,她马上否定了自己荒谬的想法。我们早就超过了荒淫的年龄。而
且,我们的身分和地位也有天壤之别。我是一个外交官,是中华人民
共和国的代表。他是什么人?听说在开餐馆,而且合伙人居然是李美
娇。他们两个人怎么混到一起去了!

除了王宏伟和李美娇,还有几个老熟人。具体地说,她有好几个插队
伙伴在多伦多。他们是黄晓薇、马松如、高志远。啊,高志远!插队
时的救命恩人,回城之后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但
是,这能怪我吗?她想,我盛情请她到我家做客,她置之不理。我两
次到湖南师范大学去看她,她都把我气跑了。89年她跑到北京来参加
反革命暴乱,我把她从同仁医院找回家。她一醒过来就和我大吵一
场、扬长而去。她回到长沙就违反法律,把长篇大字报贴在闹市区,
还写了一首恶毒攻击伟大、光荣、正确的党的长诗。湖南省公安厅要
抓她,她逃到了多伦多。人都到了国外,你就老老实实工作,闷声发
大财好了。她却偏偏要从事背叛祖国的写作,充当反动刊物《中国研
究》的专栏作家!现在,我要到多伦多总领馆任职了,她还会与我作
对吗?她想,要是她还敢与我对着干,我就要对她不客气!我对她早
就仁至义尽了。她的救命之恩,我在89年也报过了。

可是,我能够怎么对她不客气呢?那里不是我们中国。那里不是共产
党的天下。共产党的法律和做法不再有效。只要没有违背所在国的法
律,我们是没有办法制裁敌人的捣乱和破坏的。如果我们沿用国内的
做法来对付他们,违背了当地的法律,受到制裁的将会是我们。

想到这里,洪玉靘不禁心里有些发慌。难道我,中国政府的高级官
员,会败在一个普通知识分子手下。天啊,志远,让我们还是相安无
事地做好朋友,好吗?就象我们当年在蛤叭咾那样!

洪玉靘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权力是多么脆弱。只要离开中国,她的权力
就会处处受挫。这是为什么?它是不是说明我党的价值观与国际社会
相背离呢?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政治制度与国际社会不相容呢?她的
想法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还是留在公安
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也许到国外去当外交官、受外国法律的管束
并不是什么美差。

下篇上篇目录目录@本文标题投稿+订阅+联络

第十九章 相逢异邦


一、

看着信封上的外国邮票,萧素文有些吃惊。从国外给她写信的人只有
高志远。高志远怕给她带来不利影响,来信总是请她公公马光达转。
再看看发信人地址:马来西亚!我在马来西亚一个人都不认识啊!她
撕开信封,一张照片掉了出来。她弯腰捡起,照片上没有人物,拍的
是一个手镯,和妈妈留给她的手镯一摸一样。是爸爸,她兴奋得叫出
声来,爸爸来信了!她的欢叫声引来了丈夫王满仓,他也凑过来和妻
子一起看信,尽管他并不认识几个字,特别是风格各异的手书。

萧素文开始用激动得发抖的颤音低声念信。她要让丈夫分享她的激
情。念不几句,她就念不出声了。接着,她抽泣起来。

  素文贤女,

  请容老夫如此称呼,因老夫为汝父难友。老夫和汝父在大通湖劳
  改农场于同一统铺紧挨一起睡过八年。1959年,老夫累得活不下
  去、饿得活不下去、苦得活不下去,在月黑之夜投湖自尽。幸亏
  汝父醒来,追逐出门,把老夫由湖边拉回,救了老夫一命。汝父
  真乃老夫救命恩人也。

  皇天无眼,老夫活过来,汝父却在1月以后活活饿死。头天深
  夜,汝父似知阳寿将尽。夜深人静、难友睡熟之际,汝父将此手
  镯交予老夫,嘱老夫务必找到汝母女。早年不许我等通信。后获
  准通信,汝父又不知道汝等去向。然而皇天作证,汝夫关念汝等
  至死不渝。漫漫八年,不论数九隆冬,亦或酷暑盛夏,汝父都将
  此镯慎藏于贴心胸口。即便饿死,也不愿以此兑换一口吃食。次
  日晨,管教赶吾等赴苇塘割芦苇,汝父行老夫前,行之行之,忽
  一头栽倒即断气也。

  老夫将此镯慎藏胸口,犹如怀揣烈火。老夫日日但求早日找到汝
  等。然而汝父尚找汝等不着,老夫又从何着手?文革结束,邓小
  平上台,释放我等县级以上旧政府官员。老夫投奔儿子到马来西
  亚,摇身一变成为华侨。共产党素来对自己人狠、对朋友刁、对
  外人和、对敌酋媚。老夫以华侨名义,嘱湖南省公安厅找人。经
  几年周折,终于找到汝等。知老夫人已仙逝,老夫老泪纵横。当
  即含泪给贤女写信。老夫已风烛残年,不宜远游,实盼贤女速来
  寒舍一晤。老夫当面交汝父手镯,一叙旧情。

  自1988年,中国先后与新、马、泰签署旅游协定,贤女以游客身
  分来马,当无难处。所需川资,老夫获贤女回信后,当倾刻不
  误,立即电汇寄上。望即刻回音,万勿延误。

  纸短言长。含悲匆此。前情万种。见面再叙。

  老伯 黄天强
  1993年6月23日
  于马来西亚吉隆坡鹅麦河路358号

看完信,萧素文泪如雨下。原来爸爸早就死了。在爸爸死后,妈妈还
死等了爸爸30年。这是一个什么政府啊!无缘无故把人抓走,不审
讯、不判决,就送到一个地方去劳改。把人活活饿死、累死,连家属
都不通知。它说自己是人民政府,它何曾把人民当人民,它分明是把
人民当草芥啊!

王满仓在一旁看着妻子,开始还听到妻子念一些似懂非懂的话,后来
妻子就不出声、只流泪了。他不忍心打扰妻子看信,自己侧过头去
看。信上半文半白的话他看不太懂,只猜到岳父已经死了,岳父的朋
友要把岳父的手镯还给妻子。他心疼地把妻子的头搂到胸前,泪水立
刻湿透了他的前襟。

“素文,别哭了,”他安慰妻子,“有什么伤心事,对老公说。老公
给你出主意。”其实,他能有什么主意。他连马来西亚吉隆坡是什么
意思都不知道。

“满仓,”萧素文止住抽泣,“你不是要偷渡吗?咱们偷渡。”

“你?”王满仓疑惑地看着妻子。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化,莫不是
妻子悲伤过度、神经错乱了?

“我们要好好计划一下,把所有问题都想到。”萧素文清醒得很。她
镇定地说:“出去以后再出庇露,就来不及了。”

“钱?”这是王满仓首先想到的。

“我们有。”萧素文肯定地回答。

“你有那么多钱?”王满仓惊讶地喊。

他想的是偷渡去美国。他们想到两岔去了。“我们不去美国。”她对
丈夫说:“我们参加去新马泰的旅行团,两个人有六千多元人民币就
够了。”

“新马泰?旅行团?”王满仓不知道妻子在说什么。但是他相信妻
子。他自己也坚信无论什么地方都比中国好,“那里的钱好挣吗?”

“不知道,”萧素文诚实地说:“所以我们要把问题想全面、做好应
付各种各样情况的准备。”

她选择偷渡到马来西亚不仅仅是为了去取父亲的遗物,而且因为去那
里有许多其它有利条件。第一,耗资不多,经过20多年的省吃俭用,
她已经存了八千多元。第二,旅行团将代办出国手续,护照、签证都
不用自己担心。当然,办的是旅游护照,十日游护照的有效期也就是
十天。那又有什么关系!既然是偷渡,就是犯法。无论是不是持有效
护照,反正都是犯法。第三,马来西亚基本上算得上一个华人社会,
华人约占全国人口的三分之一。特别是他们要去的吉隆坡,三分之二
居民是华人。华语虽然不是马来西亚的国语,但也是当地广为使用的
语言,不存在语言困难。第四,有黄老伯接应。他自认爸爸是他的救
命恩人,又要主动承担她去马来西亚的“川资”,找上门去,他肯定
会鼎力相助。有人接应和求助无门可大不一样。

她把这些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丈夫,王满仓高兴地说:“这下子可有
活路了。”

“别高兴太早,”萧素文提醒丈夫不要盲目乐观,“即使能够呆下
去,也不等于能够活下去。我们不能指望靠黄老伯养活我们一辈
子。”

“那你说怎么办呢?”王满仓又泄气了,“除了种田和煮米粉,我什
么也不会。”开满仓米粉店那四年,是王满仓一生中最辉煌的四年。
江泽民上台以后叫个体户倾家荡产,关掉了他的米粉店,从此就断了
他的生路。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把满仓米粉店在吉隆坡再办起来!”萧素文激动
地说:“那里的两百多万居民中有三分之二是华人,爱吃米粉的人一
定成千上万。”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王满仓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说。

“资本主义国家都讲究法制,”萧素文告诉王满仓,“开米粉店大概
也需要资格证书。我们需要搞到厨师证书。”

“工商局不会给我开的。”王满仓垂头丧气地说:“我支持学生示
威,他们把我的执照吊销了。”

“不要紧,”萧素文鼓励他,“去蛤叭咾找那里的土皇帝。只要送足
礼,开个厨师证明对他们只是举手之劳。”

“老婆,你真聪明。”王满仓跳起来,亲了萧素文一口,“我明天就
去。”

“对,事不宜迟。我明天就跑几个旅行社,订两张最便宜的新马泰旅
游团的票。” 萧素文说,“对了,别忘了给我也开一个厨师证明。
我是知青点的炊事员。还是修堤工地的伙夫头。妇女队长可以作
证。”

“我也可以作证。”王满仓说。那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的爱情
就是在那里开始的。

听到王宏伟提出要和她离婚,黄晓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开什
么玩笑,”她自信地说:“你和我离婚?离了我,你说不能说、听不
能听、读不能读、写不能写。在加拿大,你是一个十足的残废。”

“李美娇能。”王宏伟平静而残忍地说。

“你和她?”黄晓薇认识到王宏伟不是在开玩笑,“多久了?”

“搞不清楚。我没有算过。”王宏伟恬不知耻地回答,“反正先有关
系,后开餐馆。”

“七年了!”黄晓薇大吃一惊。她恨自己麻痹轻信,丈夫和别人鬼混
了七年居然毫不知情。不是没有人提醒她,李珍妮、高志远,还有别
的朋友都提出过忠告。但是她听不进去。她总以为他们的爱情经历过
时间的考验。她对自己的丈夫深信不疑。她忍住眼泪,不愿意在这个
无耻、无德、无仁的卑劣小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失望和软弱。她不禁
泼口大骂,“你是一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混蛋!”

“骂吧。我的确是那样的人。”王宏伟并不气恼,“但是,你必须承
认,你自己也有责任。你整天忙工作、忙学习,回家以后就精疲力尽
了。搞那件事毫无兴趣,弄得我也过不到瘾。我是一个男人。那件事
对我很重要。我必须满足我的生理需要。”

“无耻!”黄晓薇只骂了两个字。她还有更加现实的问题需要关注,
“那么骐骐怎么办?”

“归你,我出抚养费。”王宏伟满不在乎地说,就象扔掉了一双破袜
子。骐骐已经离家去滑铁卢上大学,只在假、节日偶而回多伦多。就
是回来了,也难得见他一面。他要么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出去找
朋友玩。再过两个月他就18了。也就是说,王宏伟慷慨承担的抚养费
最多只需要付两个月。

“谁要你的抚养费。”黄晓薇鄙薄地说。她多少感到了一点安慰。混
蛋丈夫要走,至少没有拐跑她的儿子。她要单独把儿子抚养成人,哪
怕他现在仍然是襁媬中的婴儿,她也不会要这个混蛋丈夫的抚养费。

“房子和一切物品也归你,”王宏伟大方地说。其实这些东西本来就
是用黄晓薇挣的钱买的,“我只要我正在开的车。”那是一部崭新的
德国BMW高档车,是黄晓薇为庆祝他们明年结婚20周年而预先买给
他的礼物。

“卷起你的铺盖滚吧,去餐馆找你的情妇好了。”黄晓薇不愿意再听
他的假仁假义。就那么个餐馆,挣的钱还要与李美娇对分,你有什么
钱!连买餐馆的钱都是我的,她想。再说,你比谁都清楚,这种空口
许诺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民事法庭在宣判我们离婚的时候,反正
会把家庭财产的一半判给你。你这个寄生虫!你这个强盗!你这个淫
棍!你这个无赖!你这个畜牲!

黄晓薇离婚才几个星期,王宏伟和李美娇就迫不及待地登记结婚了。
他们两人都不信教,不用租用教堂请神职人员为他们证婚,省了一大
笔钱。他们只花几十加元就把一个世俗公证人请到了宏娇餐馆。在餐
馆后面的卧室里,他们临时抓了两个进餐馆用餐的顾客做目击证人,
请公证人为他们签署了结婚证书。他们把此证书报到市政府备案,就
算完成了结婚手续。

为了广收结婚贺礼,他们发出不少请柬,还在社区小报上刊登了结婚
广告,欢迎故与新交到宏娇餐馆参加盛大婚宴。他们雇了两个西餐厨
师做钟点工,在餐馆设置酒席、大宴宾客。常来餐馆用餐的不明底细
的顾客来了不少,每人都给了他们一个信封,里面装着100加元,据
说这是加拿大参加婚宴的标准礼金。

一个穿西装、戴礼帽、架着一付黑眼镜的高大英俊的中年男人走进餐
馆,把一个信封塞到王宏伟手中就走了,没有入席吃饭,连酒杯都没
有端一下。这人可真怪,不吃不喝、也不向新娘贺喜就走了。他是
谁?李美娇觉得很面熟。是谁呢?天啊,她想起来了,是纪大章!他
来祝贺我的婚礼,庆幸我终于有了归宿。十年了,他并没有忘记我。
她高兴地想,他还爱着我。她从王宏伟手中夺过那个信封,迫不及待
地打开来。里面也是100加元,没有照片、没有字条,什么也没有!

王宏伟和李美娇给黄晓薇、李珍妮、高志远和马松如也发了请柬。但
是他们谁也没有来。不来就不来吧,李美娇在心里骂,不识抬举!但
是骂得并不理直气壮。她知道自己理亏。先和对她照顾最多的女朋友
的男人睡觉,然后又干脆把他抢了过来。真不光彩啊!她想。但是,
我必须这么做。不然的话,一辈子连个家都没有,那不是太惨了!别
的都是小事,主要的是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如果付出了代价却又没有
达到目的,那才是可悲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在她离开蛤叭咾的时候好象也有过类似的想
法。两次都是肮脏的交易。不过,那一次我是受害者,这一次我是害
人者。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在肮脏的交易中,轮流以受害者和害人者
的身分出现吗?为了自己不当一辈子二奶,难道我就一定要夺走别人
唯一的丈夫吗?她痛苦地双手抱着脑袋,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我累了。”她对王宏伟说:“我到后面去躺一会儿,你在前面好好
应酬。不要怠慢了客人。”

“你去吧。”王宏伟体贴地说:“前面有我呢。”

这时,黄晓薇、李珍妮、高志远和马松如正在黄晓薇家中聚会。收到
王宏伟和李美娇的婚礼请柬以后,黄晓薇哭得泣不成声。当时在场的
李珍妮看着于心不忍,就打电话和高志远夫妻约定,到时候我们都不
去,以表示抗议。为了防止黄晓薇在王宏伟和李美娇举办婚礼的时候
感到孤独和苦恼,高志远又提议大家在那天在黄晓薇家里搞一个聚
会。大家不要提与男婚女嫁有关的任何话题,热热闹闹地帮助黄晓薇
忘却她的苦闷。

对此建议,李珍妮欣然同意。由于始终没有遇到理想的白马王子,她
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至今还没有结婚。有机会和老朋友们欢聚一
堂,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平时,只要碰到一起,黄晓薇和高志远
都不免要提醒她,你都38了,再不抓紧就难办了。她倒是不在乎,她
说她迷上了《中国研究》的编辑工作。她总是嘻皮笑脸地回答她的中
国女友们,既然没有合适的男人可以结婚,我就和我的杂志结婚不行
吗?我就嫁给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不行吗?我就献身于中国人民
的民主自由事业不行吗?

那么你要生十个孩子的计划怎么实现?黄晓薇提醒她别忘了她当年的
愿望。她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生孩子太麻烦。我改为养猫了。我养
了十几只猫。她们知道李珍妮并不缺男朋友,华人男友、洋人男友都
有。既然她自己不愿意结婚,她们也不好硬劝她。至于这次聚会,李
珍妮、高志远和马松如有言在先,绝口不提与男婚女嫁有关的任何话
题。黄晓薇也无心谈这个问题,所以更加没有人提及她的婚姻大事。

在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以后,他们对高志远的长篇小说《中国女人》
的创作提纲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在一番激烈的争论以后,她们的讨论
渐渐地脱离了作品,集中到了一个纯粹的文艺理论问题上:对一个诚
实、善良、仁爱、宽厚、勤奋、上进、刻苦、成功的正面人物,应不
应该、可不可以写他(她)的人生悲剧。这样写是不是太残忍?是不
是违背了善恶有报的道德伦理?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连马松如也卷
了进去。最后,大家达成了共识:可以写,因为正面人物也需要批评
和警示。但是,一定要写清楚他(她)的悲剧发生的原因和发展的过
程。

三、

新马泰十日游应该改称泰新马十日游,因为从长沙出发所到的第一站
是泰国的首都曼谷。曼谷是东南亚最繁华的都市之一,英国BBC广
播电台把它评为在人一生中必须去的50个地点之一。萧素文和王满仓
随团在曼谷观看了世界上最大的鳄鱼养殖场和泰国国立毒蛇研究中
心;观赏了泰国举世闻名的人妖表演。在环境优美、风光如画的东芭
乐园观赏了泰国传统的舞蹈、婚礼仪式、剑泰拳。在有东方夏威夷之
称的芭堤雅乘船去珊瑚岛观赏了五光十色之海底奇景。然后,他们又
乘班机去新加坡游览了鱼尾狮公园、红灯码头、花芭山、圣陶沙公
园;欣赏了音乐喷泉。虽然风景秀丽、表演新奇,但是他们心里有
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第七天,他们终于由新加坡乘车进入马来西亚,首先到达古城马六
甲。他们意识到与他们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两人
一夜嘀嘀咕咕,无法安睡。第二天早餐后,他们随团参观了葡萄牙城
门、三宝庙、圣芳洁像以及荷兰统治时代遗留下的大钟楼。午餐后乘
车前往云顶高原,他们站在山顶,观赏着吉隆坡城的全景,心里想的
是,这将是我们今后生活和居住的城市,等待着我们的到底是幸运还
是厄运呢?

下山以后,导游把全团游客送进了预订的旅店。导游兴奋地告诉大
家,晚饭后旅店有车送大家去赌场。马来西亚原则上是一个禁赌的国
家,这是马来西亚全国唯一的赌场。想赌的,可以在那里豪赌一场。
不愿意赌的,赌场的建筑、设备和表演也很值得一看。他还提醒大
家,衣冠不整的人是不可以进赌场的。有兴趣去赌场一游的人必须穿
长袖衬衣。女人最好戴上首饰,男人一定要系上领带。

吃过晚饭,进入旅馆房间以后,萧素文和王满仓立即穿上了最好的衣
服。萧素文把妈妈的遗留给她的玉手镯带在右手腕。王满仓生平第一
次系上了领带。他们把证件和钱款都带在身上,最后检查了一遍房
间,还有两个旅行包,带上会引人怀疑。反正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
值不了多少钱,不要了。他们不再延误,转身下楼。带领他们跑了八
天的导游正好在楼下的接待厅里。看到他们就热情地迎上来,夸奖他
们的衣着体面,完全符合进赌场的要求。还说,如果萧素文的手镯能
配成一对就更加漂亮了。他叫他们稍安勿躁,旅店的车20分钟以后才
出发。他建议他们不妨在附近走走。

他们告诉他,我们正是想在附近走走。一出旅店的大门,他们就叫了
一辆出租车,请司机把他们送到鹅麦河路358号。

客从天降,黄天强老伯喜不自禁。他埋怨萧素文不等他寄旅费就自己
来了。他抱歉不知道贵客临门,不曾远迎,反而让客人自己找上门
来。他一面吩咐儿子、媳妇准备酒菜招待贵客,一面叫出孙儿孙女来
见过叔叔阿姨。萧素文和王满仓反复说在旅店已经吃过,黄家才没有
再勉强。在推让之间,黄老泊突然看到了萧素文腕上的手镯,两行老
泪哗啦一下就从他浑浊的老眼里流淌出来。他颤颤萎萎地走进卧室,
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玉手镯,无比郑重地双手托着,把它放进萧素文
双手合捧的掌心。

“苦命的孩子,这是你爸爸的唯一遗物。”说完,他哇的一声哭了。
70多岁的老人如此动情,他的儿孙们无不落泪。萧素文和王满仓夫妻
俩也抱头痛哭起来。

“黄老伯,”萧素文抽泣着问:“我爸的坟墓在哪里?”

“死无葬身之地啊!”黄天强老人哭着回答,“那年头,每天都死
人。死在哪里,就在哪里挖个坑埋了。不怪我们活着的难友不负责
任,人人都饿得半死不活,实在是扛不动尸体啊!”

“爸爸!” 萧素文凄凉地惨叫。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呼叫爸爸,偏
偏又在如此悲伤的场合。

“共产党的罪恶真是罄竹难书啊!多少人被它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
亡、死无葬身之地啊。”黄老伯愤慨地说。他告诉萧素文和王满仓,
他儿子黄建华是国民党败退到缅甸的残军李弥第八兵团李文焕部的一
个小小的排长。1961年,台湾政府执行“春晓计划”,把驻缅甸金三
角的残军撤回台湾,李文焕和段希文部拒不撤台,留驻金三角从事毒
品生产和走私。他儿子离开李文焕的部队,移民马来亚,在吉隆坡定
居下来,才使他有幸在饱受中共欺凌之后总算有了一个终老之地。
“只要还是共产党统治中国,我就死也不回去了。”他坚定地说。

“我们也不回去了。”王满仓心急口快,“在共产党的统治下,我们
农民根本就没有活路。”

“不回去了?”黄老伯惊喜地重复,“那好啊,就住老伯这里。萧老
弟救过我的命,现在是我报答他的时候了。”

“对,在这里找事情做并不难。”黄建华说。

“我们有厨师证明。”王满仓说。

“那就好办了。”黄太太说:“厨师算特殊人材。”

“可是,我们的护照再过两天就到期了。”萧素文实事求是地说。

“管它的,”黄老伯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决定不走,就先做一阵黑
人再慢慢想办法。”

“非法居留不算什么大罪,”女人的心肠总是很软,黄太太宽慰萧素
文和王满仓,“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很快就能遇到特赦。”

“特赦?”王满仓不懂。

“在国家的重大节日或者纪念日,赦免某些不会对社会再造成直接危
害的罪犯。”黄建华解释。

“非法偷渡者对社会又有多大危害?”黄老伯说。

“对了,今年9月16日是马来西亚建国30周年,很可能搞一次特
赦。”黄太太欣喜地说:“如果你们运气好,说不定再过两个月就可
以得到在马来西亚的居留权。”

“对啊!”大家异口同声地附和,“现在都七月了!”

“是吗?”萧素文惊喜地说。

四、

到多伦多履新以后,洪玉靘急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宴请她当年在蛤叭
咾七队的插队伙伴。她想借此达到两个目的:一、炫耀她的成功。
二、赢得老朋友的支持。她特别需要高志远支持,因为高志远已经成
了多伦多颇有影响的用中、英文写作的华人政论家。如果有她捧场,
工作会好做得多。如果和她搞得势不两立──就象她们在1989年6月4
日分手时那样,就无异于自找麻烦。

上任的头几天处理了许多当务之急。在第一个周末,洪玉靘就迫不及
待地在总领事馆餐厅的里间雅座举办家宴宴请当年的插队伙伴。虽然
是家宴,也搞得很郑重其事,不但菜肴丰盛,礼仪也面面俱到。根据
洪玉靘提供的名单和人物关系,秘书甚至写好了名牌放在客人坐席前
的桌面上。

高志远和马松如带着儿子马高光来了。黄晓薇也来了。她身后跟着她
的儿子王晓骐。王晓骐一般是不参加上一辈人的活动的,但是来中华
人民共和国驻多伦多总领事馆、结识总领事和他的夫人的机会他还是
不愿意放弃。不但自己来了,他还带来了他的女朋友马利亚──一个
金发碧眼、人高马大、线条突出的洋人姑娘。当王宏伟和李美娇手挽
手走进餐厅时,男主人吴林翼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当年他参加
过王宏伟和黄晓薇的婚礼,对李美娇的妖艳和黄晓薇的端庄有很深的
印象。他对美女具有强烈的选择性记忆,基本上能够做到过目不忘。
现在,看到王宏伟和李美娇手挽手,而黄晓薇却在耍单帮,不用人
说,他也猜到出了什么事情。

“请入席,桌上有名牌。”吴林翼以男主人的身分请大家就座。为了
表现出没有总领事架子,他还顺便和黄晓薇、王宏伟和李美娇开了一
个玩笑,“我不知道你们重新组合了。来,把名牌换一换。”

这种玩笑叫人难堪,谁也笑不出来。为了避免主人过于尴尬,王宏伟
连忙故作深沉地说:“生活的道路是曲折的。”他嘴里这么说,眼睛
同时瞟着女主人洪玉靘,好象在提醒她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的旧情。

“但是,感情的道路却可以走得又正又直。”马松如生硬地说。自从
王宏伟抛弃黄晓薇,马松如就打心眼里看不起他的“宏伟哥”了。他
把正直两个字拆开来说,多少还算给王宏伟留了一点面子。

“请坐,”洪玉靘让黄晓薇坐在女主人的座位,李美娇坐黄晓薇的座
位,自己坐在李美娇的座位上,“又看到你们真高兴。啊,孩子都这
么大了。”她看着王晓骐说:“都谈对象了!”

“都20了,为什么不谈。”王晓骐毫无愧色地回答,同时把他们的对
话翻译给女友听。洋姑娘抿着嘴笑了,样子很甜美。

“可惜我们的女儿留在国内爷爷奶奶家里了。”洪玉靘说:“不然可
以和高光一起玩。高光11岁,对吧?我们红君也是11岁。林翼,”她
对丈夫说:“你还记得吧,这是松如,这是志远。”

“谁又能忘掉大名鼎鼎的高志远。”洪玉靘事先向他交代过,千万不
要怠慢高志远。他十分夸张地对高志远说:“玉靘总跟我说,你救过
她的命。”

“谈不上救命。我帮过她,”高志远实事求是地说:“1989年6月4
日,她也帮过我。我们早就两相抵消了。不过我是从天敌口中救她,
她是从人祸之中救我,这两次救援有本质的不同。”

“6.4”事件是中国共产党的硬伤,也是中共官员的硬伤。听到高志
远提“6.4”,洪玉靘和吴林翼都板着脸不吱声。

“今天我们老友重逢,”李美娇连忙站起来打圆场,“不谈政治。
来,干杯!为老友重逢干杯!”她举起酒杯,大家全体起立,互相碰
了一下杯子,各自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有的人喝的是茅台,有的人
喝的是啤酒,有的人喝的是果酒,有的人喝的是可乐。

“是啊,老友重逢,”洪玉靘接过李美娇的话题,“在蛤叭咾七队插
队的老朋友好象只差素文了。她现在在哪里?”

“她和王满仓在吉隆坡。”高志远告诉她。

“他们俩成了?!”洪玉靘惊叹着。她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土生土长
的乡下人居然能够和一个货真价实的城市姑娘喜结良缘。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马松如说:“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无论什
么障碍都阻挡不住他们。”

吴林翼问妻子王满仓是什么人。听了洪玉靘的介绍,他再次炫耀他的
幽默,“都出来了。连乡下的农民都跑出来了。怪不得有人说现在刮
起了一股洋插队风。留学、探亲、劳务输出、合法移民、非法偷渡,
中国人都在想方设法地往外跑。你们看,当年你们土插队的老朋友现
在又全部洋插队了!我没有下过乡,我爸爸妈妈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
儿子。作为独子,我被爹妈留在身边,没有尝过土插队的滋味。但
是,我现在却加入了洋插队的行列。看来,洋插队的势头比土插队还
强。”

“但是大家的身分和地位不同。”黄晓薇觉得他的玩笑不伦不类。她
几乎憋不住要说,有的人是为了摆脱共产党的统治而出来自谋生路
的,有的人是被共产党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才闯出来的,有的人是为
了躲避共产党的追捕而逃出来的,有的人是被共产党委以重任而派出
来的,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

“不管是什么身分和地位,”洪玉靘给丈夫帮腔,“大家都是炎黄子
孙。大家都是龙的传人。所以大家都应该帮着中国政府说话。”

“这要看政府是不是为人民说话。”高志远直率地说:“政府为人民
说话,人民就会为政府说话。”

“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吴林翼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的政府是人民
政府,当然为人民说话。”

“自称人民政府的政府就一定是人民的政府吗?”高志远不同意吴林
翼的说法,“不是那么简单吧?”

“你?”吴林翼心里冒火,又不便发作。他的讲话要么是受到冷落,
要么是遭受反驳,他觉得这个主人当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来,瓮声
瓮气地说:“对不起,还有很多文件等着我批阅。我不陪了。请大家
慢慢用。”说完,他没有和任何人告辞,就头也不回地踏着大步走
了。

“让他忙去,我们慢慢吃。”洪玉靘觉得丈夫的表现没有外交风度,
想缓和一下气氛,“志远,我们是几十年的生死之交。我们夫妻初来
乍到,林翼是第一次当驻外领馆的最高领导,我又恰巧担任主管政治
事务的一等秘书,请多支持我们的工作。”

“怎么支持?”高志远问:“请说具体一些。”

“我们知道,你是在多伦多华人中享有盛名的著名政论家,”洪玉靘
觉得是把心里话和盘托出的时候了,“作为中国人,要爱国。江主席
说:‘在目前情况下,爱国就是爱共产党、爱社会主义。’”

“那我要说,”高志远接过话头,“江主席缺乏起码的政治常识。他
连国家、政党和主义是三个完全不同的政治概念都不知道。”

“如此贬低党的第三代领导核心,你是不是太狂妄了。”洪玉靘咬牙
切齿地说:“作为中国人,你应该支持中国政府。”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政府为人民服务,我就支持政府。如果政府欺
压人民,我就批评政府。不管是哪个政府,也不管是哪里的人民。”

“真高尚!”洪玉靘也渐渐控制不住内心的无名怒火了。她讽刺地
说:“你以为你有多大力量。你斗得过强大的人民政府?”

洪玉靘冷冰冰的语气好象把餐桌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大家都惊愕地
停止了吃喝,只有马利亚不知道餐桌上的紧张局势,还在力图用筷子
夹住一个圆鼓鼓的小香菇。

“我是没有多大力量。”高志远平静地说:“但是人民的力量是可以
翻天覆地的。只要他们觉醒了,他们就可以推翻任何以人民的名义统
治人民的政府。我的文章最多只可以在唤醒民众方面尽到我的一份力
量。”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洪玉靘狠狠地说:“对不起,还有很多文件
等着我批阅。我不陪了。请大家慢慢用。”她居然说出了和丈夫一模
一样的话。然后,也和丈夫一样,她没有和任何人告辞就头也不回地
踏着大步走了。

谁见过没有主人的宴会?主人都走光了,客人自然必须散去。满桌的
佳肴马利亚还没有来得及一一品尝,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纷纷离
去,不明白中国人的老友聚会为什么进行得这么短促、结束得这么突
然。

五、

多亏黄老伯借给王满仓和萧素文一笔钱,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湖南省长
沙市被共产党政府封掉的满仓米粉点,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市重新开张
了。新的满仓米粉店的员工是原来的一倍──由王满仓一个人的企业
变成了王满仓和萧素文的夫妻店。吉隆坡地处热带,气候炎热,有汤
有水、既解渴又饱肚的米粉很受当地人欢迎。米粉店的生意很红火,
王满仓夫妻很快就还清了借黄老伯的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小康生
活。

爱惜时间又经济拮据的穷学生特别喜欢米粉的物美价廉和简便快当。
附近的大学生经常成群结伙地来米粉店吃粉。随同他们到来的还有激
烈的争论和青年人的喧闹。他们使小店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王满仓给
他们端粉、上菜和收账的时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却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要是他碰巧听懂了他们讨论的问题,
又有自己的看法,他甚至忍不住会插上几句。他不为自己没有多少文
化而感到低人一等。学生们都是米粉店的常客,对店老板不但不鄙
薄,反而很尊重。如果他的插话说到了点子上,学生们也会为他喝
彩。

“素文,”他问妻子,“匮乏是什么意思?”

“匮乏就是缺乏,就是没有的意思。”萧素文告诉丈夫。

“那么,‘免于匮乏的自由’就是什么也不缺咯?” 王满仓深有领
悟地说。

“正是,” 萧素文对丈夫的领悟能力十分满意。

“那个姓罗的可真不简单,他提出的四大自由是什么来着?言论自
由、信仰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和免于匮乏的自由。要是都实现
了,”王满仓向往地说:“那不就等于上了天堂。”

“是啊,在中国,别说四大自由了,连一个自由都没有。”

“就是。话不敢说,神不让信,出去打工被城管吓得半死,一年到头
缺吃少穿的。”王满仓数落着中国的四大不自由,“那个姓罗的是一
个什么人,他怎么能把我们中国的事情看得那么透?”

“他叫罗斯福,是美国总统。”萧素文告诉丈夫。

“怪不得,是总统啊。”王满仓暇想地说:“我就知道平常人说不了
这么好。要是哪天能和他聊聊就好了。”

“人家都死了50年了。”萧素文喜欢丈夫的好学,在共产党的统治
下,他可是连小学都没有念完啊!“别胡思乱想了。来客人了,给人
家端米粉过去。”

王满仓把米粉给客人送到桌上,回来对妻子说:“你知道我们现在最
大的‘匮乏’是什么吗?”

“现在?”萧素文不知道丈夫指的是什么。她对他活学活用“匮乏”
一词感到有趣,“你匮乏什么?”

“孩子!”王满仓感叹地说:“这是我们最重要的‘匮乏’”

这是这对恩爱夫妻的心病。刚结婚的时候萧素文还能生,但是经济条
件不允许。现在经济条件允许了,她的身体又不允许了。她已经47
岁,月经早就停了,不可能再生孩子。看来,他们肯定不能完成王满
仓的父母要他们承传香火的使命了。不但王家的香火要断,萧家的香
火也要断。想到这里,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滚动。

“素文,你别难过。”看到妻子伤心,王满仓心疼,“我是新学了个
词儿,乱造句。再说,这个‘匮乏’也不能怪你,应该怪共产党把我
们耽误了。”

“满仓,我们领个孩子来养,你看怎么样?”萧素文提议,“不是亲
生的有什么要紧!她一样可以承传我们王、萧两家的香火。”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王满仓拍着巴掌说:“那天吃粉的大
学生还讨论过,为什么许多西方人宁愿到中国去领养孩子,也不愿意
自己生孩子。”

“对,我们去中国领个孤儿或者弃儿来。”萧素文决定了,“我们好
好抚养她,别让她再过我们经历过的苦日子。”

“对,我们领个男孩来!”王满仓自然而然地说。

“不,我们领个女孩来!没人帮助的女孩更需要帮助。”萧素文反驳
夫。她想起了自己为了回城照顾妈妈而让姜富贵欺凌。她想起了自己
为了20元钱住院押金而卖身。她的眼泪哗哗流淌。天啊!但愿全世界
的女孩子,不,全世界所有青少年,不,全世界的所有人,都永远不
再过那种日子。

“好,听你的。”王满仓放弃了自己的偏好。他看不得妻子伤心,想
让她快活起来,“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你比我有学问。”

“我们叫她慰祖,”萧素文脱口而出,“慰籍祖辈的意思。我们要把
她培养成一个孝顺孩子,慰籍她在九泉之下的祖父、祖母、外祖父、
外祖母。”

“慰祖,好名字。” 王满仓对妻子给女儿取的名字很满意。

下篇上篇目录目录@本文标题投稿+订阅+联络

第二十章 针锋相对


一、

1995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50周年。以1994年6月6日庆祝诺曼底登
陆50周年庆典为序幕,世界各国都开始大张旗鼓地庆祝反法西斯战争
的伟大胜利。电影、戏剧、书籍、画册、回忆录、战史、庆祝游行、
报告会、图片展览、新雕塑揭幕……各种庆祝活动层出不穷、多如牛
毛。

作为加拿大声名显赫的大学,又位于加拿大的最大城市,多伦多大学
自然不甘落后。学校当局把举办庆祝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的大型
图片展览作为图书馆系该年度的重要工作之一。图书馆系对全系教职
员工进行总动员,让大家群策群力,出谋献策,一定要把这个展览办
好。作为加籍华裔教授,黄晓薇负责中国抗日战争部分。黄晓薇提
出,她要请校外的独立撰稿人、政治评论家高志远协助她斟选展品。
华裔政论家高志远在学术界早已享有盛名,系里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黄晓薇没有想到的是,多伦多总领事馆政治参赞洪玉靘会闻风而至、
不请自来。她把外交部发给各使领馆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成
套图片送至她家中,得意地说,你不是要搞图片展览吗?这里有一套
现成的,连英文解说词都印在图下或者图侧了。你看,毛泽东在作整
风报告、王震率三五九旅搞大生产运动,平型关山隘──八路军取得
了平型关大捷的战场、百团大战──游击队正在扒铁路……有了这套
图片,你的任务就基本上完成了。如果你想精益求精,再补充一些图
书和实物,我也可以帮忙。我可以帮你到多伦多市图书馆给你借一些
有关抗日战争的中、英文图书、刊物和报纸。要实物吗?我可以到渥
太华去跑一趟,去国家战争博物馆给你借抗战时期中日双方的枪支、
弹药、军服、军刀、货币、勋章……以驻外使团的名义去做这些事情
是很方便的。

黄晓薇觉得洪玉靘的热情有些过分,很象一个奸商在鼓动三寸不烂之
舌努力推销她的假货。对于洪玉靘主动提出要继续帮助她筹办展览,
给她借书刊、借实物,她婉言谢绝了。她说,多伦多大学要把这个展
览办成一个民间的学术性展览,由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多伦多总领事馆
协办,就带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官方色彩,这与学校主办这个展览的
基本宗旨相冲突。她说得有理有据,洪玉靘不好再强求,悻悻地走
了。

把洪玉靘打发走以后,黄晓薇仔细看了一遍她送来的图片。她更加肯
定了洪玉靘不是在帮助她筹备展览,而是在完成共产党交给她的政治
任务──在这些图片中,自始至终都贯穿着一条主线,那就是中国共
产党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而国民政府、政府军和国民党却是无足
轻重、可有可无的。

这绝对不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卫国战争的实际情况。黄晓薇想,这套图
片没有多大用途。也许可以选用一部分、很少一部分,但是绝对不可
以不加筛选的全盘采用。她打电话把她的朋友和助手高志远请到家
里,和她一起研究洪玉靘提供的图片。她们一致认为,这是一套彻头
彻尾的中共官方的宣传材料。少数照片也许有一定史料价值,但是它
们的解说词也充满了自吹自擂和无耻谎言。不,高志远毫不迟疑地
说,我们不能用这套图片。我们不可以再给中国共产党做义务宣传。
我们自己已经被它欺骗了大半辈子,我们不能再帮助它欺骗中国人民
和国际友人。我们办这个展览,就是要揭露它的长年累月的欺骗,让
它的真实面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么怎么和她说呢?黄晓薇为难地说:她那么热情,那么主动。不用
她的图片是不是太扫她的面子?再说,会不会影响学校和领馆的关
系?高志远是痛快人。她喜欢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看到黄晓薇忧
虑重重、面有难色,她毫不含糊地说,你要是不方便,我来和她说。
我不怕扫她的面子。我已经多次扫过她的面子,再多扫一次也不要
紧。我是一个独立撰稿人,也没有什么单位之间的关系可影响。黄晓
薇感激地看着她的朋友。她觉得自己不象主要筹办人,倒象是助手。
反之,高志远不象助手,倒象是负责人。她们约定,她们要对洪玉靘
说:可以在那套图片中选用一部分,但是不可以全用。选用的那一部
分也必须把图片原来所附的解说词复盖掉,根据历史真实情况另拟解
说词。如果洪玉靘不同意部分采用,或者不同意另拟解说词,她们宁
可全部放弃那套图片。

她们商定在多伦多大学的教师餐馆共进工作午餐。那家餐馆明亮、清
洁、舒适、宽敞。菜肴和服务不亚于校外的餐馆,但是顾客却比校外
对公众营业的餐馆要少得多。教授们喜欢这里的幽静和文雅,经常在
这里与来宾进行工作午餐。主客双方边吃边谈,既有气氛又有情调。
许多科研课题的方案和科技论文的构思就是在这里的餐桌上拟定和完
成的。餐馆的价格比外面商业性餐馆并不便宜很多,但是不用给服务
员小费。

在全球性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的大环境中,高志远在创作长
篇小说《中国女人》的同时,认真研究了许多中、英文抗日战争书籍
和史料,撰写了一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9周年的历史论文。论文的
题目颇有些惊世骇俗:《不是八年抗战,而是14年抗战》、《北上抗
日是中共的弥天大谎》、《中国共产党在抗战期间分裂祖国、投敌叛
国》、《大生产运动大生产鸦片、中国共产党是大毒枭》、《中华民
国政府军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蒋介石先生是领导抗日战争的
全民领袖》。由于她对抗日战争的历史有深入的研究和浓厚的兴趣,
所以黄晓薇邀请她一起筹办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大型图片展览的
中国抗日战争部分时,她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决心和晓薇一起努力
把这个展览办好,借这个机会揭穿中国共产党50年来精心设计的谎
言,把历史真相告诉长期受蒙蔽的国际友人和中国人民,特别是来自
大陆的青年留学生。

对于中共当局阴谋以它的宣传材料来操纵海外庆祝抗日战争胜利50周
年纪念活动,继续以它惯用的谎言来欺世盗名,以此来表明它过去夺
取政权的合理性和现在垄断政权的合法性,高志远充满了鄙视。她和
黄晓薇带着洪玉靘的图片,按约定时间一起走进多伦多大学的教师餐
馆。

洪玉靘的积极性很高,已经先到了。她坐在最里面的角落的一张方桌
边,慢慢地抿着一杯可口可乐。看到黄晓薇,她高兴地站起来向她招
手。看到黄晓薇身后跟着高志远,她不禁皱起了眉头。高志远与中国
政府为敌,已经从对“6.4”事件的评价发展到了一切方面。去年总
领事馆的一项核心任务就是协助中国政府大张旗鼓地申办奥运。只要
是中国人,谁又会反对自己的祖国办奥运呢?洪玉靘暗自庆幸她上任
以后的第一件重大任务易如反掌。没想到高志远完全不顾老同学和插
队伙伴的面子,根本不管她一上任就设宴招待她的情份,处心积虑地
与她作对。在国内一伙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坚决反对申办奥运之际,高
志远也在加拿大与他们遥相呼应。她写文章说中国的国力不足,应该
首先解决贫苦农民的温饱问题,然后才有资格申办奥运。政府把国内
反对申办奥运的人抓了一批,关了一些。高志远写文章强烈抗议中共
政府打压和囚禁国内反对申办奥运人士。中共申办奥运功亏一篑,尽
管在前三轮投票中一路领先,在最后一轮投票中却以一票之差败给了
悉尼。全国人民痛心疾首,国家主席杨尚昆气得扬言要抵制奥运会。
高志远却幸灾乐祸,写文章欢呼民主国家对专制政权的胜利,说杨尚
昆扬言抵制奥运会充分表明了中国共产党只能赢、不认输的流氓无产
阶级的无赖本质。高志远,她哪里还象一个中国人!她分明是一个十
足的卖国贼!

从去年6月份庆祝诺曼底登陆50周年以来,高志远利用全世界纪念反
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的机会,以纪念中国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为
名,发表了文章歌颂国民党和蒋介石,污蔑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
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现在,她跟着黄晓薇来这里,
莫非又想插手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图片展览。不行,我不能让她
插手,她想,我必须马上赶走她。

“晓薇,你可迟到了。”她立即展开攻势,“志远,你也来了。见到
你真高兴。不过,今天我要和晓薇研究重要工作。8月14日请你到领
馆参加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茶话会,你看好吗?”

“志远是展览的特约筹办人,”黄晓薇当然不能让洪玉靘把高志远赶
走,“是我约她来的。”

“是这样。那好哇。欢迎欢迎。”看来是赶不走她了,洪玉靘言不由
衷地对高志远说:“最近你写了不少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历史
论文。我都拜读了。你不是在写长篇小说吗?怎么还有空搞历史研
究?”

“文史不分家。”高志远回答,“搞文学创作的人都要研究历史。况
且,我同时还是一个政论文作者。”

“对,对。”洪玉靘不愿意再与高志远纠缠。她转向黄晓薇,“晓
薇,你约我来有什么事?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她闭口不提那套图
片。在她看来,那套图片已经铁定要展出,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

“我们想和你讨论讨论你的那套图片。”黄晓薇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认为有些图片缺乏真实性、没有典型意义,”高志远接过话
头,“特别是解说词,基本上都不符合历史事实。”

“这套图片是我们的权威党史专家集体精选定稿的,又配上了第一流
的英文解说词。外交部把它发给全球的使领馆在当地展出。”洪玉靘
以不容反驳的口气说:“你以为你写了几篇文章就是历史学家了?你
就比我们国家所有的党史专家加起来还高明?”

“我肯定算不上历史学家。”高志远承认。洪玉靘露出了得意的神
色。“但是,我肯定比御用党史专家高明,因为我不需要屈从于政治
压力,我不需要为一定的政治目的服务,我也没有受到任何思想束缚
或者纪律约束。”

“真伟大!”洪玉靘讥讽地说:“不要高谈阔论了。说具体一些。我
的图片有什么问题。”

“那么好吧,”高志远说:“我愿意和你逐张讨论。”

于是,黄晓薇把厚厚的一大叠图片从公文包中拿出来,高志远开始一
张一张地讲评:

毛泽东作整风报告──这是中国共产党内部整肃异己,与抗日战争无
关。看了这张照片,人们反而要问:全面抗战如火如荼,共产党怎么
会有时间和精力用整整四年时间关起门来搞整风!这是不是正好印证
了中国老百姓的民谣,“八路军、游击队,不打日本光开会!”

王震率三五九旅进行大生产运动──所谓大生产是由一整套谎言所组
成的。大生产运动生产的不是粮食,而是鸦片烟。共产党的政治局任
命任弼时为鸦片问题专员,负责鸦片的生产。“花篮里花儿香”唱的
不是稻花香、麦花香,而是罌粟花香。张思德不是烧炭牺牲的,而是
熬鸦片牺牲的。熬出了鸦片就卖给日伪军,换来日本鬼子的商品和军
火,不是去打日本鬼子,而是专打政府军。所谓的大生产运动实际上
从事的是通敌卖国祸国的丑恶勾当。

平型关山隘:八路军取得平型关大捷的战场──这是贪天之功为己
有。政府军杨爱源和傅作义的部队是平型关大战的主力。在他们歼敌
主力两万两千人后,林彪才因羞愧而怀着军人的荣誉感,本着“将在
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古训,率部在此山隘袭击了日军一支辎重部队,
缴获了15,000件军大衣。

百团大战:游击队正在扒铁路──没有什么百团大战,只有百排小
战。所谓的百团大战,不是一个大战役,而是一系列小战斗。具体指
的是从1939年底到1940年初,小股八路炸碉堡、扒铁路、袭击小股敌
军,而且主要是伪军的活动。更重要的是,它并不是共产党中央要打
的,而是彭德怀出于爱国军人的荣誉感而发动的。为此,他在当年就
不得不反复检讨他自作主张,暴露了八路军的实力。文化大革命中,
他挨批斗,最后送掉了生命,这也是罪行之一。

“够了!”洪玉靘无法继续忍受下去。在高志远一张一张地讲解这些
照片的过程中,她那妖艳动人的粉面气得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
变黑。不但她的党性原则不容许高志远继续放毒,她的身体也到达了
容忍的极限。她暴跳如雷地打断高志远的话,“你想彻底抹杀共产党
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的伟大功勋吗?”

“不是我要抹杀,而是它们确实没有伟大功勋。”高志远冷静地回
答,“八路军还有‘平型关大战’和‘百团大战’做吹牛的资本。新
四军则完全没有打过日本鬼子。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打政府军。政府军
被打急了,上官云相部才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在安徽省南部对他们进
行反击。皖南一战,新四军大部分被歼灭,这实在是他们咎由自
取。”

洪玉靘觉得没有必要再与这个顽固不化的反党分子继续谈下去。她气
势汹汹地问黄晓薇,“晓薇,你就干脆地告诉我好了,我给你的──
不,中国政府颁发的──图片,你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可以选用一小部分,”黄晓薇审慎地回答,“但是解说词要重
写。”

“我不同意。” 洪玉靘吼叫。

“那么我们只好一张也不用。”黄晓薇平静地说。

“晓薇,你怎么能跟在她屁股后面跑。”洪玉靘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往
外走,“我警告你,这样很危险。”

黄晓薇没有理睬她的威胁。她心平气和地提醒洪玉靘,“玉靘,别忘
了带走你的图片。”

洪玉靘转回身来,手忙脚乱地把摊了满桌的图片塞进她的公文包。她
怀着满腔的怒火,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句告别的话,拎起沉重的公文包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多伦多大学教师餐馆。

招待员一直耐心等着这三位女士点菜。看到她们吵起来,现在突然走
掉一个,他忍不住走过来问:“女士们,你们要走?”

“为什么要走?”高志远反问?她连菜单都没有看一眼就点了菜,
“请给我们上两份嫩牛排。”

“还要两杯啤酒。”黄晓薇补充。

1995年8月至9月,多伦多同时出现了两个针锋相对的图片展。一个是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多伦多总领事馆举办的庆祝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图
片展。一个是多伦多大学举办的庆祝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大型图
片展览中国抗日战争部分。前者宣称毛泽东、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
新四军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国民党积极反共、消极抗战。后者指
出蒋介石、国民党领导的政府军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共产党“一
分抗日、二分宣传、七分发展”,以抗战为名以售其奸,以抗战为名
扩充实力。

总领事馆以宽敞的场地、华丽的布置、热情的招待、雅致的纪念品吸
引来宾,自然招去了不少观众。但是多伦多大学举办的庆祝反法西斯
战争胜利50周年大型图片展览的观众却更加涌跃,因为这是一个关于
全球反法西斯战争的展览,它与加拿大人和西方游客的关系更加密
切。全球反法西斯战争包括欧洲战场、太平洋战场、北非战场和中国
战场。就战斗的激烈程度、战争的规模和战略重要性而言,中国战场
都无法名列前茅。但是,在中国抗日战争部分流连忘返的观众却特别
多,因为西方人不熟悉这一段历史。

有些观众两个展览都看了。他们对于两个展览在内容上迥然不同大为
诧异。有些热心的观众向当地报纸投书,“难道它们谈的是同一场战
争?”有的人甚至直接了当地发表观感,“我相信多伦多大学的展
览,因为它确凿无疑地指出:‘一分抗日、二分宣传、七分发展’是
共产党自己的内部文件披露的。”

三、

李美娇终于当上了老板和太太。这是她与王宏伟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
所取得的胜利成果。王宏伟原来想多挣钱、早发财,还想保留宏娇餐
馆的老格局──由他掌灶、由李美娇跑堂,肥水不流外人田,连工资
都不要付,挣的钱全归他们夫妻俩。李美娇哪能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你想叫老娘当一辈子老妈子?没门儿!她想,老娘就是要当老板和太
太。只忙着挣钱,连花的功夫都没有,钱又有什么用?难道死了以后
再带到棺材里去花!连个后人都没有,两腿一伸就四大皆空了。我拼
命只挣不花干什么!钱是宝贝,这不假。但是,这个宝贝,要花了才
算是自己的。不花,还说不清是谁的呢!

王宏伟拗不过她,只好满足她的愿望。但是,一个那么大的餐馆,由
王宏伟一个人又掌灶又跑堂是肯定忙不过来的。宏娇餐馆必须雇一个
人跑堂。为此,他们又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李美娇怕王宏伟捣
鬼,要雇一个小伙子。王宏伟不同意,小伙子五大三粗的,不利于招
揽顾客。再说,他也干不长远。他身强力壮的,又没有怀孕生孩子的
问题,机会比女人多得多,为什么非得在你这里干?遇到更好的工作
他就跑了。李美娇同意王宏伟的分析,于是退一步而求其次,要招一
个年老色衰、没有性感的半老徐娘,王宏伟还是不同意,那样的人,
顾客看着就没有胃口了,你还做什么生意?他说得有道理,为了餐馆
财源广进,李美娇只好同意招聘一个年轻美貌的妙龄女郎来跑堂。王
宏伟赢得了这一回合的斗争的胜利。

但是,到此还没有完。李美娇有切身体会,在男女关系问题上,王宏
伟是一个不堪信任的人。她再次使用她在蛤叭咾用来对付姜富贵的绝
招,要王宏伟立字据:如果王宏伟与任何女人发生婚外情,他们就立
即结束婚姻关系。宏娇餐馆归李美娇所有,王宏伟只可带走属于他个
人的私人财产。这一招厉害,不但不容许王宏伟与女招待乱搞,而且
不容许他与任何女人乱来。只要他乱来,一旦被李美娇逮住,不仅是
立即离婚,连财产分配问题都规定好了。王宏伟不想签定这个不平等
条约,但是他又提不出理由来拒绝。你总不能说,我看见漂亮女人就
想吃野食吧,他想。你总不能说,我招一个年轻美貌的妙龄女郎来跑
堂,就是为了和她发生性关系吧!没有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按照李
美娇的要求立了字据,在签字的时候还特意做出一付君子坦荡荡的样
子。他心里想的是,40多岁的人了,性欲在衰退,不至于出事吧!美
娇是一个第一流的美女,始终那么楚楚动人,一点都不带半老徐娘的
败象,憋不住的时候就搞她就是了。

当年,姜富贵那个字据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的。李美娇只能羞愧地把
它藏在钱包里,招工以后就把它撕碎扔进了洞庭湖。对眼下这个字
据,李美娇可没有什么好羞愧的了。他们的婚姻本来就受到法律保
护,这个字据起的是双保险的作用。它和结婚证书一样是她对付王宏
伟的永恒的武器。为了保障她的婚姻不被第三者侵犯,她将永远保存
它。为了让它也具有法律效率,她拉着王宏伟去公证处作公证。王宏
伟没有想到李美娇还有这一招。他不想去。但是,字据都签了,还有
什么退路?拒绝去公证处作公证岂不正好证明了自己缺乏诚意!他只
好硬着头皮,再次做出一付君子坦荡荡的样子,跟李美娇到公证处去
作了公证。

宏娇餐馆雇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妙龄女郎来跑堂,她叫丽丽。店子后面
反正有两个休息室,所以还让她住进了店里,以便夜里顺便看店。起
初,王宏伟还牢记着那个要命的字据,严格地和丽丽保持距离,不许
自己越雷池一步。每次开门进店以后,他都故意搞出很大的声响,提
醒丽丽他来了。成天看着丽丽在店堂奔来跑去的动人风姿,他实在想
和她干那件事。但是,他没有那个狗胆。他的替代办法是晚上回到家
里拼命干美娇。在干美娇的时候,他想象着自己正在干丽丽。但是,
这种替代办法的效果并不理想。美娇就是美娇,丽丽就是丽丽。美娇
是不能代替丽丽的,哪怕你绞尽脑汁往那个方向想!他真想看看丽丽
脱光衣服是什么样子。他真想压在她身上,痛痛快快地和她大干一
场!就干一次,小心一点,不让美娇知道,不就平安无事了吗?

怀着这种侥幸心里,他第一次进店没有搞出声响,而是用备用钥匙打
开丽丽的房门,悄悄地爬到了丽丽的床上。丽丽并不情愿,伸拳蹬腿
地反抗。他威胁她,你必须让我搞一次,不然我就解雇你。丽丽怕失
去工作,失去住处,心想反正就一次,几分钟就过去了,于是顺从了
他。他们干得那么快活,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打消了只干一次的念
头。现在,王宏伟豁去了。离婚就离婚好了,无论是比水多、还是比
劲头大,你哪一点又比得上丽丽!他想,你要餐馆我就给你。有什么
了不起。老子和晓薇离婚所分得的财产足够老子另开一家餐馆了。于
是,他就放手和丽丽干开了。他没有注意到,他和丽丽干得痛快,就
冷落了美娇。在美娇的要求下,勉强和她干一次,也是软绵绵的,搞
得她不能尽兴。

李美娇可不象黄晓薇那么好欺骗。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头。她要抓奸
也比黄晓薇容易,她有的是时间。而且,作为宏娇餐馆的老板娘,她
有餐馆的每一间房间的备用钥匙。在她产生怀疑的第二天,她牺牲了
那天的睡懒觉,在王宏伟出门以后就起了床,连梳妆打扮都顾不上,
就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她在拐角处看着丈夫开门进店,才走到店门
口。她轻轻地推了推门,牢牢地锁着。她用钥匙悄悄打开门,无声无
息地推开门走进去。她立即听到了丽丽疯狂做爱的叫床声和王宏伟用
力奋进的闷吼声。不需要再蹑手蹑脚了,她对自己说,他们不可能听
到。她快步向声源走去,来到丽丽的卧室门前。她推了推门,门居然
开了。他们都没有想到应该锁门,或者他们知道锁门也没有用──有
钥匙开店门的人也有钥匙开房门!他们还在忘乎所以的奋战。王宏伟
背着门压在丽丽的身上,挡住了丽丽的视线。两人都没有看见她。

她在椅子上坐下,观赏了一阵子,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喂喂喂,
悠着点。”

王宏伟和丽丽这才发现房间里进来了一个观赏活春宫的人。王宏伟翻
身跳到地上,男根还硬梆梆地翘着。丽丽羞愧地抓起被单遮挡裸体,
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一对诱人的丰乳,却在忙乱中露出了更加诱人的靓
丽阴毛。

什么也不用说了。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王宏伟后悔没有给丽丽换一
个门锁。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李美娇是一条母狐狸,一旦发现门锁
换了,就会猜到我和丽丽的隐密。那样做,只会使事情败露得更早。

他们离了婚。王宏伟和丽丽被赶出了宏娇餐馆。他俩很快就结了婚,
开办了自己的企业──还是餐馆──宏丽餐馆,因为除了餐馆他们干
不了别的。为了收贺礼,王宏伟居然还有脸给在多伦多的插队伙伴们
发请柬。李美娇和黄晓薇没有理睬他的邀请。但是洪玉靘去了,她向
新郎新娘表示由衷的祝贺,仿佛她与新郎之间从来不曾存在过任何隐
密关系。在马松如的坚持下,高志远陪同丈夫一同前往。马松如代表
他俩对他的当年的“宏伟哥”表示了的祝贺,可惜在贺词最后拖了一
个让人难堪的尾巴,“但愿这是你的最后一次婚姻。”看到王宏伟要
变脸,他不愿意当年的“宏伟哥”在自己的婚礼上丧失风度、当众出
丑,连忙解释,“因为我们希望你的婚姻美满而长久。”

王宏伟没把他的频繁婚变告诉他的父母,他也不打算把他们接到加拿
大来观光旅游。爸爸妈妈那么喜欢黄晓薇,他无法向他们解释他为什
么要与她离婚。至于他与李美娇的闪电式结婚和离婚,他与丽丽的再
婚,他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们。

李美娇把宏娇餐馆改名为美娇餐馆,又找了一个厨师给她掌灶。为了
让新厨师死心踏地地为她效劳。她把新厨师勾引上床,然后与他结了
婚。为了广收贺礼,她又一次登报邀请故与新知来美娇餐馆参加盛大
婚宴,还特别给在多伦多的插队伙伴们发出请柬。除了黄晓薇没有
来,马松如、高志远和洪玉靘都来了。连没有收到请柬的王宏伟和丽
丽都闻讯赶来吃喜酒,并送上了一份贺礼。

他们肯定是不怀好意,李美娇醋劲十足地想,他们故意跑来向我示
威。他们心里在讽刺我,“谢谢你成全了我们。”教训啊,惨痛的教
训。为了防止女招待再把丈夫拐跑,她宁可生意受损失,坚决打发掉
了已经雇好的女招待,雇了一个小伙子跑堂。她继续当老板娘,新厨
师则是她的丈夫兼在宏娇餐馆掌灶的永恒长工。当然,她没有忘记叫
新丈夫给她立字据和作公证──字据的文字和王宏伟的字据的唯一差
别是姓名变了。

除了王宏伟和丽丽不请自来,坏了她的兴致以外,她隐隐约约地觉得
婚礼好象还有一个美中不足之处。她搞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她总觉得
好象缺了什么。一连好多天,她都绞尽脑汁地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
题。由于主要心思都用在要新丈夫立字据、搞公证上了,她居然没有
想出所以然来。直到搞完公证,她才突然茅塞顿开──纪大章没有
来!上次和王宏伟结婚的时候,他带着墨镜来过,送来一个装着一百
加元礼金的信封,一晃就消失了。这一回他没有来。他不再关心我的
行踪了。她悲戚地想,是他把我彻底忘了,还是他以为我和王宏伟结
婚就找到了最后的归宿,还是他并没有忘记我、但是不愿意再来了?
莫非他已经不再爱我?莫非他已经看不起我?

由于没有办法向父母解释她的频繁婚变,也无法满足他们要外孙的愿
望,所以李美娇从来没有考虑过把父母接到加拿大来逛逛。她安慰自
己,他们有弟弟妹妹照顾,我给他们寄钱回去就足以报答他们的养育
之恩了。收到钱,无论是他们还是弟弟妹妹都会高兴。我又何必再自
找麻烦,把他们请到加拿大来管着我呢!

四、

王满仓和萧素文的辛勤劳动终于获得了丰硕的成果。

由于生意兴隆、顾客盈门,他们改租了一个更大的门面,以便容纳更
多顾客。米粉店的成功,使他们产生了联想,既然湘味米粉在吉隆坡
这么受欢迎,那么湘菜一定也符合许多人的口味。反正已经积累了一
些资金,何不扩大业务范围,由单一经营米粉发展到经营整个湘菜菜
系?他们有意识地在顾客中调查这个想法的可行性。果然不出所料,
吉隆坡的湘籍人士不少,非湘籍人士中也有不少人喜欢湘菜的品种丰
富,味感鲜明,特别是其富有地方特色的辣味。

他们决定把满仓米粉店变成满仓湘菜馆。把米粉店变湘菜馆,只有客
源和资金还不够,还必须有厨师。萧素文从小在家照顾妈妈、帮妈妈
做家务,做得一手好家常菜。但是,鸡蛋炒韭菜、红白萝卜凉薯抄三
丝、糖醋藕片、醋溜白菜等家常菜好吃当然好吃,却不能上席,更不
能凭这点本事就贸然开餐馆。她从来没有做过鸡鸭鱼肉等大菜,家里
没钱,买不起材料。现在来学,来不及了。无论做什么行当,开张大
吉最重要。如果头三炮是臭炮,把顾客都熏跑了,以后就很难再把他
们找回来。这种险绝对不能冒。

必须请一个湘菜厨师,而且要最好的。如果在吉隆坡能就地找到一
个,那当然再好不过。但是,哪里找得到。厨师算特殊人才,湘菜厨
师是特殊中的特殊,早就被大餐馆雇用了。挖一个过来?哪里挖得
起,他们的工资很高,你必须给他们更高的工资才能动员他们到新开
张的小店来。何况,这么做也不道德。同行本来就是冤家,这么做,
你今后还怎么在同行中立足?

商量来商量去,萧素文决定回国从湖南请一个特级厨师来。

“对,好办法。”王满仓拍手叫好,“把我们的孩子也带回来。你说
过的,我们要过继一个小女孩。”

“对连我们的孩子一起带回来。”萧素文激动地说:“在请厨师的同
时,把我们的小慰祖也请回来。”

他们四管齐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满仓湘菜馆来:在吉隆坡找大小合
适、当街面市的店面;与湖南省民政部门联系过继孩子;与湖南省劳
动部门联系聘请湘菜特级厨师;向马来西亚移民部门讯问办理湘菜厨
师在马来西亚获得工作许可的必要手续。

他们抓得很紧,事情也并不难办。过继男孩子不容易,等待人继养的
女孩子却到处都是。湘菜特级厨师在吉隆坡不好找,在湖南却不是很
困难,而且厨师自己也愿意出来挣大钱。马来西亚移民部门也欢迎湘
菜厨师到吉隆坡工作。在他们办好与中、马两国有关部门的有关手续
的同时,他们也找到了满仓湘菜馆的店面。他们关掉满仓米粉店,租
下未来的满仓湘菜馆的房子,买好了飞回湖南省长沙市的飞机票。

“走,去接我们的女儿去。”萧素文自豪地说。

“对,我们总算要……”王满仓说不下去了,虚心地问老婆,“那叫
穿上什么衣服回家?”

“衣锦还乡,”萧素文笑了。丈夫这么好学,她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丈夫的额头,“你这个老傻瓜。”

“对,是叫衣锦还乡。还是我老婆有学问。”王满仓自己也笑了,
“话都说到嘴边了,忘了词,真憋的慌。”

“不要紧,”萧素文安慰丈夫,“只要你肯学,还来得及。”

“是的。”王满仓信心十足地说:“再说,我还有一个最好的家庭教
师。”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象两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却象一对热恋
中的年轻情人。

五、

谁都知道,在冷战期间,美国的中央情报局与苏联的克格勃是针锋相
对的死对头。但是,许多人未必知道,即使是中央情报局与克格勃这
样的死对头,也必须保持经常性的接触,并且各自有高级官员专门负
责彼此之间的联络。联络人的日常工作是与对方谈判被俘间谍的交
换,向对方打探叛逃者的下落,离间对方对叛逃者的信任,劝诱对方
把叛逃者遣送回来。在某些场合,他们甚至需要有限的互通绝密情
报。例如两国国家元首或高级官员互访的时候,为了保障来访的元首
和部长们的安全,来访方的联络人会把来访者的行程、所到地、到达
时间等绝密情报通知接待方的联络人。接待方的联络人则会把他们的
保安措施、保安人员的部署、国内恐怖组织的动态等绝密情报通知来
访方的联络人。这不是因为他们彼此信赖,更不是因为他们互相友
好。这是他们的职务和工作。

在多伦多大学教师餐馆为图片展览而不欢而散、扬长而去之际,洪玉
靘把高志远视为敌人,下定决心今后再也不与这个顽固不化的反党分
子来往。在随后几个月里,她与高志远、黄晓薇分道扬镳,筹办了自
己的图片展览。为了做好她上任以后的第一项重要工作,她不辞辛
苦、夜以继日地工作。她原以为,有大使馆和总领馆的全力支持,有
总领馆的工作人员大力协助,她无论在财力上、还是在人力上都比高
志远和黄晓薇强,打败她们不成问题。没想到她们的展览好评如潮,
自己的展览却相对冷落。她觉得这简直是对她的工作能力的侮辱!一
时间,她狠得咬牙切齿,连黄晓薇都不愿意理了。

但是,她是总领事馆专管政治事务的一等秘书。职务在身、工作第
一,她不敢意气用事。作为加籍华裔教授,黄晓薇是党的统战对象是
不用说的。哪怕高志远她也不好怠慢。虽然高志远对党和社会主义祖
国充满敌意,但她毕竟是多伦多地区用中、英文写作的重要政论家。
而且,她没有参加任何反动党团和敌对组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独立
知识分子,简单地把她宣布为敌人不符合党的政策。在冷静下来以
后,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继续与她们保持联系。每逢国庆节、元
旦、春节等重大节日或总领馆举办重大活动,她都邀请她们到场。

高志远敌视洪玉靘为之服务的政党和政权,但是对洪玉靘本人却不持
成见。接到洪玉靘的邀请,只要活动内容不是她所不耻的赤裸裸的政
治宣传,她都欣然前往。她和黄晓薇组织家庭聚会,也从来没有忘记
过邀请洪玉靘以插队伙伴的个人身分前来参加。这些年来,洪玉靘参
加了马松如父母来加拿大的接风宴会,参加了黄晓薇父母来加拿大的
接风宴会。她们一起见证了王宏伟和李美娇的离婚,又一起参加了他
们俩各自再婚的婚礼。

但是,在一切重大政治问题上,她们都站在针锋相对的立场上。洪玉
靘始终代表着中共官方的立场,高志远在她的政论文中却几乎在每一
件事情上都与共产党唱反调。中共指责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分裂祖
国;高志远则说达赖喇嘛是一个伟大的和平主义者和佛教学者,藏族
人民有权利争取高度的民族自治权,以保存藏医、藏剧和藏传佛教三
大文化瑰宝。中共企图以军事演习来左右台湾民主选举的民意走向;
高志远则说民意不可欺,中共的武力威胁只能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并且由衷地欢呼台湾的民主转型。中共压制民间对日本就二战索赔;
高志远鞭撘中共出卖人民的利益。中共限制民间保卫钓鱼岛的活动;
高志远指责中共媚日卖国。中共压制民主党人的建党活动、大肆逮捕
民主党人;高志远则郑重声明,结社权利受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保
护,中共镇压民主党人建党是赤裸裸的违法行为。中共利用北约联军
误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煽动民族主义情绪反美;高志远则指责中
共故意转移中国人民的视线,害怕人民纪念“6.4”国殇日十周年。
中共宣布法轮功是邪教,予以取缔和镇压;高志远却说法轮功是一个
益无害的气功团体和精神运动,中共对法轮功的镇压表明了它害怕人
民以任何形式组织起来,暴露了中共政权的胆怯和虚弱。

高志远如此坚定地与中国共产党为敌,如果不是为了工作,洪玉靘早
就把她打入另冊、断绝往来了。但是她不能这么做。作为总领事馆主
管政治事务的一秘,她必须争取当地的重要华人政论家为党说话──
特别是高志远这样的无党派、无组织、以中英文双语写作的政论家。

借北约联军误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她指示多伦多亲共左派侨领
煽动当地华人的民族主义情绪,举行了反美示威游行,使反共人士和
民运分子在“6.4”十周年没有闹出大事,受到了来自渥太华中国驻
加拿大大使馆的表扬。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得意,高志远就又给她
出难题了。她收到了高志远发给她和她丈夫的请柬,说她的新书《中
国女人》即将出版,届时将举行签名售书新闻发布会。在新闻发布会
前,她还要在家设宴招待至友亲朋。邀请他们届时光临惠顾。这样一
个反共政论家的反共著作的签名售书新闻发布会,她不知道是不是应
该参加。她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拿着请柬去请示她的丈夫和顶头上
司吴林翼。

   ⊙上篇目录目录@本文标题投稿+订阅+联络

尾声
《中国女人》签名售书新闻发布会



一、

勤奋的耕耘结出了丰硕的成果。高志远的长篇小说《中国女人》终于
出版了。出版社看好此书的销路,在书稿杀青进厂之前就展开了铺天
盖地的广告宣传,并且决定在新书上市的第一天举行新闻发布会和签
名售书活动。李珍妮负责与出版社的联系以及新闻发布会的筹备。而
马松如则负责家庭事物以及与亲友的联络。

他们早已分期付款购买了房子,为父母办好了移民手续,把他们接进
了新居。父母都已经年愈古稀,应该与儿子、媳妇住在一起颐养天年
了。他和志远都希望两位老人能在家里常住。但是两位老人却更怀念
故乡长沙。他们害怕加拿大严酷的冬天。跟他们说了,加拿大的冬天
其实比长沙潮湿阴冷的冬天好过得多,他们说什么也不信,还是坚持
要在秋末回去。看来,在忙过新闻发布会以后,还需要叫志远亲自出
马再劝劝他们。

黄晓薇已经升任多伦多大学的正教授。她是插队伙伴中学位最高、职
务最高、学术地位最高、经济收入最稳定的人。但是,她没有幸福的
家庭生活。她没有再婚。儿子王晓骐已经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难
得回家看看妈妈。偶尔回家,也是来去匆匆。但是,她并不孤独。她
把父母接来了。老两口为她的成就而自豪。他们还象疼爱孩子那样疼
她。但是,她知道她早就不是孩子了。她已经是一个有孙儿的“老祖
母”。所以,她更喜欢和她的终身好友高志远和李珍妮交往。她们给
了她无限的支持和鼓励。她是马家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有电话联系。
马松如决定,有事随时给她打个电话就把她请来了,没有必要郑重其
事地发请柬。

王宏伟和李美娇都很少与当年的插队伙伴来往。黄晓薇拒绝参加他们
的婚礼,甚至拒绝参加他们离婚后又分别再婚的婚礼,这无异于在提
醒他们,他们永远亏欠着她。在分别再婚以后,他们再也无颜与她联
系。考虑到黄晓薇和高志远的密切关系,他们连马松如和高志远都不
敢面对。但是,马松如还是忘不了他当年的偶像“宏伟哥”。为了确
保他们出席,他提前一个月就给他们寄出了请柬,请他们务必携各自
的配偶出席新闻发布会和发布会前夜的家宴。

吴林翼和洪玉靘即将任期届满,离任回国。共产党并不信任它的干部
──哪怕是高级干部。为了防止他们被西方花花世界的糖衣炮弹打中
而叛国投敌,驻外四、五年以后总要把他们调回来进行一番政治思想
充电,然后再派驻别的任所。吴林翼和洪玉靘1994年冬来到多伦多总
领事馆,转眼快满五年了。他们即将离任回国本在情理之中。其实,
吴林翼早就干烦了。当初来的时候,钱部长对他说过,这种安排完全
是过渡性的。谁又想到,会过渡这么久!洪玉靘拿着马松如的请柬和
他商量是不是应该去时,他本来想夺过来随手撕掉。考虑到高志远是
一个敏感人物,她的新书发布会是一个重要的政治文化活动,所以他
改变了主意,决定请示驻渥太华中国大使馆应该如何处理。兢兢业业
地干了四年多,他可不愿意在离任前夕出差错。别说领事,就是所谓
的特命全权大使不也一样事无巨细,件件都要请示外交部吗!

接到马松如的请柬,萧素文和王满仓毫不迟疑地把满仓湘菜馆的业务
交代给跑堂领班和厨师头,带着慰祖就出发了。高志远的新作品新闻
发布会他们当然要参加。而且,他们要利用这个机会到北美去度度
假,去看看举世无双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已经辛苦大半辈子,也该歇
歇了。

二、

参加高志远和马松如家宴的客人没有预期的多。王宏伟和他的妻子、
李美娇和他的丈夫,都说晚上是餐馆最忙的时候,实在离不开,来电
话告了假。但是,大家心里明白,这只是借口。他们不愿意来、或者
说不敢来,因为他们无颜面对光明磊落得象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黄晓
薇。

洪玉靘也代表丈夫吴林翼也来电话告了假。使馆给他们的指示是:总
领事不宜光临新书签名售书新闻发布会,但主管政治事务的一秘不妨
以个人身分低调出席,买几本书来供多伦多总领馆、渥太华使馆、外
交部、公安部和国安部研究批判用。至于异议分子的家宴则绝对不宜
参加。洪玉靘在电话里当然没有把使馆的指示和盘托出。她对马松如
说的理由是,我们夫妻即将离任,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连晚上都要加
班加点地干。但是签名售书新闻发布会我一定去。

黄晓薇想叫儿子王晓骐带妻子和儿子一起到高阿姨家去热闹热闹。但
是王晓骐没有兴趣,他和太太要去参加舞会。他本来想把孩子送过来
让妈妈带几个小时,现在看来只好请一个按钟点付钱的临时保姆到家
里来看孩子了。

就这样,到场的客人只有黄晓薇及其父母,萧素文、王满仓和他们的
女儿慰祖,李珍妮,一共七个人,主人是高志远、马松如夫妇和他们
的儿子马高光,以及他们的父母马光达和舒秀芳,一共五个人。高志
远把新书赠送给每一位客人,真诚地请大家在阅后多提宝贵意见。然
后,主宾12人围绕大圆桌团团而坐。菜肴摆了满满一桌,鸡鸭鱼肉、
山珍海味、时鲜菜蔬,应有尽有。原来打算分上两桌的菜都上到一桌
来了,所以每个菜的份量都加倍的多。饮料有各种白酒、果酒、啤酒
和汽水,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酒量任选自己最喜欢喝的饮料。大家
边吃喝,边说笑,谈论以往的趣事,展望未来的前景,热热闹闹、亲
切和睦,吃得愉快而尽兴。

饭后,大家由餐厅移师起居室,在沙发上就坐。沙发前的茶几上各式
托盘里摆着花生、瓜子、开心果、核桃、板栗、桔子、苹果、香焦、
西瓜、葡萄、奶糖、软糖、巧克力糖。李珍妮和萧素文久已互仰大
名。萧素文知道李珍妮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对黄晓薇和高志远帮助
甚多。李珍妮知道萧素文一生坎坷、历尽磨难,却老实厚道、奋发图
强。虽是初次见面,两人却一见如故,他们坐在一起,亲热得就象一
对老姐妹。

“这对镯子真漂亮。”李珍妮打量着萧素文手腕,由衷地表示赞叹。

“这是爸爸和妈妈的遗物。”萧素文解释,“男左女右。左边那个是
爸爸的,右边这个是妈妈的。”

她抬起手腕给大家看,但是谁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你找到爸爸了?”高志远关心地问。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既然
素文说是爸爸的遗物,当然就已经死了。我问这个干什么!

“是爸爸找到我了。”萧素文的眼睛红了。她把这对手镯的来历原原
本本地告诉大家。她讲到这对手镯是爸爸给妈妈的定情之物、她讲到
妈妈在爸爸被抓走的那一天把一只手镯塞到爸爸手中,把另一只藏在
自己心窝、她讲到爸爸在预感到自己即将饿累而死之际,请他的难友
把手镯转交给她、她讲到在苦等爸爸40年之后,妈妈手握手镯,怀着
对爸爸的期盼逝去、她讲到黄天强老伯来信叫他们去马来西亚取回爸
爸遗留给她的手镯、她讲到他们随旅游团偷渡到马来西亚幸运地遇到
了大赦、她讲到黄天强老伯帮他们在吉隆坡重开满仓米粉店、她讲到
他们回国领养弃儿慰祖。

当着慰祖的面,她给大家从头到尾讲述了这对手镯的苦难经历。她不
怕慰祖知道她不是她的生母。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冒充慰祖的生母。
她要让女儿从小就知道她是一个弃儿。她有信心,只要全心全意地关
心女儿、爱护女儿、培养女儿,女儿就会懂得养父母的养育之恩远远
大于生父母的生育之恩。不管怎么说,生母只把她怀在肚子里九个
月,而养母却把她怀在心里整整一辈子!

萧素文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所有人的心。没有人再去碰茶几上的干
果、坚果、水果和糖果。萧素文的故事终于结束了。良久,大家都热
泪盈眶、双目无神,谁也没有心情说话,连16岁的马高光和刚刚三岁
的王慰祖都知道现在的话题是多么沉重。

“这是一个什么政府啊!”李珍妮终于打破了沉默,“把人随随便便
抓走,一直关到死都不审讯,死了也不通知家属。它哪里把人当人
了!”

“志远,”黄晓薇说:“素文的家史是一本沉甸甸的书、活生生的书
。把它写出来吧,它就是你下一本书的题材。”

“对,把它写出来。”四个老人异口同声地说。

“对,志远,把它写出来。”萧素文也同意这个主意,“我和满仓可
以给你提供详细资料。”

“为什么不呢?”高志远激动地说:“我们中国人──我们这一辈、
我们的上一辈、甚至更上一辈──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应该写的东西
实在太多了。不但我要写,你们也要写,每一个有写作能力的人都应
该写。把共产党对我们的残酷压迫和无耻剥削都写出来,剥掉它那美
丽的画皮,使它的真实面目大白于天下。”

三、

《中国女人》签名售书新闻发布会在多伦多华人文教中心会议厅举
行。李珍妮任会议主持人。多伦多的各华人媒体都派了记者参加。渥
太华的《枫华报》、蒙特利尔的《蒙城华人报》等外地华人报纸也有
人到场。西方主流媒体,例如美国的《时代》、加拿大的《麦克琳》
、英国的《泰唔士报》,看好此书翻译出版的前景,也派来了驻多伦
多记者。

新闻发布会以中、英文双语进行。与会者可以用中、英文提问题,高
志远一概以中文回答,李珍妮负责进行中、英文之间的翻译。

由于使馆要求洪玉靘以个人身分低调参加,所以她特意迟到20分钟,
连办事员都没有带,单枪匹马地来了。在会议厅外面,她遇到了萧素
文、王满仓、王慰祖一家。他们中途离开会场,陪慰祖去卫生间回
来,正要返回会议厅。

“这不是素文吗?”她惊喜地招呼。她装模作样地象老友重逢一般上
下打量着萧素文,“你这副玉手镯真漂亮!”

“志远的新闻发布会,”萧素文理所当然地说:“大喜事,当然戴上
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玉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满仓,”洪玉靘怪叫起来,“西装革履的,我差点认不出来了。恭
喜你们喜结良缘。这是你们的小宝贝吧!叫什么名字?”她弯腰想抱
起慰祖,但是慰祖却闪到了妈妈身后。

“我叫王慰祖。”她吐词清晰地回答。

洪玉靘打开手提包,想给慰祖一点小玩意儿作见面礼。但是手提包里
只有一些宣扬法轮功是邪教的中、英文小册子。于是她掏出钱包,拿
出一张20加元的钞票递给慰祖,“给,慰祖,拿去买糖吃。”

王慰祖躲在妈妈身后不出来,同时以响亮的童声回答,“爸爸妈妈不
许我收别人的钱。”

洪玉靘尴尬地把钱塞回钱包,赞扬道,“慰祖真听话。”她心里想的
却是,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野孩子,有什么好神气的。

她还不想进入会议厅。聆听她的老对手谈笑风生地回答记者和读者的
提问,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她想在会议厅外面与萧素文多
聊聊。“听说你们在马来西亚,干嘛呢?”

“开湘菜馆。”王满仓回答。

“生意好做吗?日子过得好吗?”洪玉靘故作关心地问。

“还行,小康水平。”萧素文轻描淡写地说:“比在国内缺吃少穿的
情况倒是强多了。”

“基本上实现了罗斯福总统倡导的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恐惧的
自由和免于匮乏的自由。”王满仓实事求是地说。

洪玉靘觉得这些话很不中听。她万万没有想到,和老朋友,不,和一
个老农家庭,随便聊聊,也会这么难堪。他们显然对我没有敌意,她
想,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们并没有政治意图。但是他们确实不满
意中国国内的生活──不单是经济生活,也包括政治生活。看来,共
产党这几十年把中国人搞得太惨。搞得我们驻外人员根本就没有群众
基础、根本就无法开展工作。

“你们听说过法轮功吗?”她突然想起她手提包里的小册子。最近,
散发这些小册子是她这位政治秘书的中心工作之一,“我们政府最近
宣布它是邪教。我这里有一些中、英文宣传资料,你们要不要看
……”她打开手提包拿小册子。

“我们还是赶快进会议厅听听志远的新闻发布会吧。”她还没有来得
及掏出小册子,就听到萧素文说。

四、

“我是美国《时代》的记者强生。我经常在《纽约客》上读到高女士
的短篇作品。但是,据我所知,《中国女人》是高女士的第一部长篇
小说。请问高女士在此时此刻有何感想?”名记者强生用英文提问。

“是的,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高志远回答,“我觉得它不仅
仅是一本书,我更觉得它是我的儿子──我的第二个儿子。我花了九
个月孕育我的第一个儿子。他现在16了。”她深情地看了一眼坐在前
排的马高光,“但是,在30多年前,1968年下乡插队的客轮上,我就
立志要写这本书了。从1992年动笔,到1999年杀青,我足足用了七年
时间创作我的第二个儿子。在某种意义上,它对我的重要性不亚于我
的第一个儿子。顺便告诉各位朋友,我的创作活动决不会就此终结。
我已经有了第二部长篇小说的题材,很快就要动笔。我的第二部长篇
小说的暂定名是《一对手镯》。”

“高女士,《中国女人》是不是一本自传体小说?它是不是你的自
传?”加拿大《麦克琳》杂志的女记者问。“啊,对不起,我是加拿
大《麦克琳》杂志的记者,我叫万尼亚。”

“当然不是。”高志远回答,“我的书反映的是在中国共产党的统治
下,整整两代中国人所遭受的苦难。当然,书中采用了我本人的许多
生活经历以及我周围的人的生活经历作为素材。这并不奇怪。任何作
者都应该尽可能地取材于他本人的直接和间接生活经历,因为这是他
最熟悉的素材。所以,我在此敬告各位读者,切不可把《中国女人》
当作自传或者自传体小说来看,也不要猜测哪件事是真的、哪件事是
编的。从总体上来说,本书里的所有事件都是作者的艺术创作,只具
有艺术上的真实性,因为它是名副其实的小说、货真价实的创作。”

“我是英国《泰唔士报》记者凯文,听说高女士多才多艺,谈谈你的
才艺对你的创作起到什么作用,好吗?”

“我不认为自己多才多艺。”高志远谦虚地回答,“我只有一些小技
能。我的乒乓球打得不错。我还能写一手好毛笔字。我的第一份工作
是教物理。移民加拿大以后,我又以写作政论文和文艺小品为生。我
认为我的每一项知识和技能都派上了用场。我用乒乓球拍打跑了妄图
强奸我的恶棍。我用毛笔写出了揭发‘6.4’屠杀的大字报。物理教
学和中、英文写作为我提供了生活来源。我认为,如果等到需要使用
时才学习一项知识或技能,那就来不及了。幸运永远只会降临到已经
准备好接受它的人的身上。”

“我是《环球邮报》记者约翰森。再过几个月就进入21世纪了。请问
高女士对新世纪有何展望?”

“我认为,在下一个世纪,所有的专制政权──包括中国共产党的一
党专制党国──都会垮台。所有的独裁者以及他们的帮凶都会受到正
义的审判。全世界人民──包括中国人民──都将过上民主、自由、
平等、幸福的生活。”高志远毫不犹豫地回答。

会议厅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我是《多伦多星报》记者伍腾空。在把法伦功宣布为邪教以后,最
近,具体地说,从7月20日开始,中国政府对法轮功展开了全面镇
压。请问高女士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也在严重关注中国政府对法轮功的镇压。”高志远回答,“我认
为,这一事件充分表达了中国共产党政府的虚弱和残暴。我不是法轮
功修炼者。但是我知道,法轮功是一个健体强身、劝人向善、没有政
治诉求的气功团体和精神运动。1992年问世以后,法轮功发展迅速,
现在已经拥有了近一亿修炼者,几乎是中共党员人数的一倍。中国共
产党害怕中国人民以任何形式组织起来,动摇它那风雨飘摇的统治。
共产党是搞农民运动起家的。在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领袖总是利用
宗教活动发动群众,建立组织。这种历史经验,中国共产党了如指
掌。太平道领导的黄巾起义、白莲教掀起的白莲教起义、拜上帝教发
动的太平天国起义,都动摇了当时封建王朝的统治。在总结苏联和东
欧共产党政权垮台的经验教训时,袁木曾经坦白地承认,教会势力太
大是它们垮台的重要原因之一。袁木当时还庆幸地说,我们没有这个
问题。他哪里能够想到,几年以后中国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家庭教会
和气功流派。其中以法轮功发展最快,其影响力早已超过了一般的教
会。所以说,从维护它的权力出发,中国共产党是必然要镇压法轮功
的。我在此向大家发出郑重呼吁: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关注这一事件的
进一步发展!我们应该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和思想准备,对中国共产
党镇压法轮功的暴行,随时发出我们的强烈抗议。”

“你认为中国共产党政府的镇压能够成功吗?”伍腾空进一步追问。

“中国共产党执政以来,曾经不费吹灰之力地镇压过无数的‘反动’
会道门。”高志远回答,“它一定以为,法轮功也会一压就会垮。它
没有认识到,历史在前进、人民在觉醒,以故美国总统罗斯福所倡导
的‘四大自由’已经成了全世界人民、包括中国人民的政治理念。现
在,镇压已经全面铺开一个多月了。法轮功没有丝毫被压垮的迹象,
反而由中国走向了世界。在7月20日当天,來自美國、加拿大、歐
洲、以色列、新加坡、澳大利亚、台灣及大陸的法輪功學員就在美國
首都華盛頓,向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各國大使館、國際機構以及美國
政府和國會議員发出了呼籲,请国际社会給予法輪功學員道義上的支
持。在随后的日子里,这种呼吁和抗议一直没有中断。在中国共产党
的逼迫下,在国内无处说理的情况下,法轮功修炼者由在国内上访抗
议发展到了请求国际社会的支援。他们在国际舞台上展开了与中国共
产党的全面较量。因此,我认为,中国共产党压不垮法轮功,反而会
被法轮功和其它民主力量联手推翻。”

全场热烈鼓掌。坐在人群中的洪玉靘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无
法发作。要不是肩负着买书的任务,她早就退场走了。

“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下面签名售书开始。”主持人李珍妮宣布,
“请大家排成一列纵队。”

众人一轰而上,洪玉靘极不情愿地站在队伍中。等了足足十几分钟,
好不容易才轮到她。

“玉靘,欢迎你来我的新闻发布会。”高志远站起来和她握手,“你
不用买。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本。”她从身后拿过一本已经签好名的
新书,“原来打算昨天晚上在家里送给你,可是你没有来。”她身后
还有两本已经签好名的新书,是给李美娇和王宏伟预备的。但是他们
不但没有来参加家宴,也没有来新闻发布会。这也难怪,他们早就与
知识界、文化界和学术界绝缘了。

“谢谢,”洪玉靘尴尬地致谢,“但是我还要买五本。”

“好哇,谢谢你的大力支持。”高志远真诚地说:“我给你签名。告
诉我,你送给谁?”

“不用费事了,”洪玉靘冷冷冰冰地说:“我是给公家买的。我们必
须研究你的著作,从而了解你的思想。看来,我们之间的斗争还要长
期进行下去。”

“不会太长了。”高志远对她的老朋友和老对手说:“最迟也会在下
一个世纪见分晓。要是快的话,我们可以亲眼看到。而且,失败的只
可能是你们,因为你们代表着腐朽、没落、欺骗、压迫、残暴和反
动。”

“别太自信。”洪玉靘气冲牛斗地说。她拿了书,付了钱,把高志远
送给她的书放在那五本书上面。六本书迭起来是厚厚一大摞子。没有
办事员在身边供她支使,她只好请高志远帮忙,叫她把这摞书放在她
平展的双手上。她捧着这摞书,怀着一肚子怨气,头也不回地扬长而
去。

高志远目送她离去,然后平静地坐下来,在下一个购书者的新书屝页
上用清秀的字体签上了她的名字。

第一册 ↑第二册 ↑第三册 ↑第四册
第五册 →总目录(本册) →总目录

    ⊙上篇目录 ⊙        ⊙投稿+订阅+联络

┌──────── 《 民 主 论 坛》 ────────┐
│                            │
│ 出版者:(美国纽约市)民主亚洲基金会(asisdemo.org) │
│ 主 编:洪哲胜(Cary S. Hung, Ph.D.)         │
│ 电 邮:caryhung@gmail.com              │
│ 网 址:http://asiademo.org/             │
│                            │
├────────────────────────────┤
│                            │
│ 订阅处:dforum-subscribe@yahoogroups.com       │
│     (接到回应时,请回信证实订阅。)       │
│ 投稿处:dforum-owner@yahoogroups.com         │
│                            │
└──── 让中国人从内心里面发出文明得意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