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论坛 2006-11-24 新闻与评论 认识问题 ◆繁荣娼盛可以休也            (湖南)金海涛 ◆中国和尚多奇志,不念佛光爱刀枪      (贵阳)黄康 探索道路 ◆“县长灾”──一党制下的地方善治研究(之4)   方家华 ◆关于“中国维权志愿者联盟”的责任与联盟的维权方法 天理 迫害实录 ◆遣送处纪事               (北京)江棋生 ◆抗议国保殴打被监禁人权律师家属,要求有关机 《维权网》 ◆李建强等就中共抓捕高智晟向联合国递交控告状  希望之声 读史论今 ◆行不通的善意              (纽约)张明伦 下篇 ⊙   ⊙目录          ⊙投稿+订阅+联络 繁荣娼盛可以休也 金海涛 近年来不少汉语成语被窜改得面目全非,其中“繁荣娼盛”这一成语 还颇为流行,那是因为改革开放以来虽然还谈不上繁荣,这“娼盛” 可是名副其实的,明娼、暗娼已经遍地皆是,故而嫖事也就确实兴盛 起来了。比如说吧,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新闻:各地纷纷在各种 娱乐场所启动“安全套使用项目”,重庆、哈尔滨等地还做了专门的 部署,而且,好象是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督促检查的。娱乐场所为什 么要实施安全套项目,不就是因为那里娼妓猖獗嘛。最新的进展是甘 肃省兰州市“100%安全套使用项目”试点正式开锣,而且必须做到 (人、时、地)三个100%,即,100%的娱乐场所推广安全套、100%的 性工作时间内用套、100%的性服务人员在商业性关系中使用。这倒比 其他地方处理此事利索多了,不再遮遮掩掩了。从这些情况来看,好 象是由上级统一布置的。这再清楚不过的表明在我们伟大的、号称有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里已经有被政府承认的“性服务人员”,也 就是专家们所说的“性工作者”吧,而且,已经承认这些“性工作 者”是处于“商业性关系”中,因而,可称之为在中国卖淫、嫖娼公 开化、合法化了。但我不知道这是中国社会的进步,还是退步?是社 会道德的提升,还是堕落? 长久以来,我国政府一直非常强调“扫黄、打非”,而且,几乎每年 还要掀起几次高潮,难道现在那些娱乐场所已经不再是黄色地带?那 些处于商业性关系中的性服务人员、性工作者所进行的性交易已经不 再是黄色的,而是红色的了?难道在国家《刑法》、《治安处罚管理 条例》、《婚姻法》等法律中所规定的涉及卖淫、嫖娼等等条款已经 失去了作用?当然,不是那样。实际的情况是,正是由于整个社会的 道德沦丧,表现在性行为方面的泛滥、卖淫的公开化,等等,才导致 了性疾病的泛滥,尤其是艾滋病的蔓延与泛滥。就在昨日,中国卫生 部宣布,“2006年艾滋病患者人数上升了30%,而感染已经从高危人 群向一般人群扩散。2006年10月,中国艾滋病患者人数上升至 18.3733万人,而2005年患者人数为14.4089万人。”而艾滋病毒的感 染者早已超过百万。卫生部的报告也证实,吸毒和性传播是主要的传 播途径。我们无法证实当局所公布的艾滋病患者人数的真实性,但从 其他途径给出的数据要高得多。然而,无可否认的事实是性传播确是 艾滋病扩散的主要途径。对中国政府而言,这是一种十分无奈的尴 尬,一方面,政府一直声称要扫黄,要杜绝暗娼、卖淫;另一方面, 面对着性交易的普遍存在,艾滋病的急速扩散,他又不得不在那些黄 色的娱乐场所采取所谓的“安全套使用项目”,不得不对那些从事性 服务的性工作者进行培训。因此,也可以说,性工作者以及与之相关 的安全套冲垮了中国的法律体系!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中国政府在自 己制定的法律面前退却?你们的“打非”,也就是打击所谓的“非法 出版物”始终严厉进行,那无非是限制言论自由、钳制人们的思想, 而却从“扫黄”前线节节败退。 我甚至倾向于承认,面对着整个中国性行为的泛滥,在某种程度说来 说,“安全套项目”或许是一种“进步”,因为面对着艾滋病的急速 扩散,实在令人忧心。党政机关都关心起他们的官员的艾滋病预防 了,不是吗?湖北省就规定全省副处级以上的党政官员都要100%的接 受艾滋病防治培训(见2006-11-18日民主论坛笔者文《从两则新闻所 想到的》)。党政官员有人关心,而那些暗娼、明娼对社会的危害只 有靠安全套来稍加预防了。 问题是,当下的中国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在当今世界上在那些国家里卖淫是合法的,但从资料得知, 中国古代卖淫是公开的,那《金瓶梅》中的西门庆不就是个淫乱的毒 瘤吗?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来到中国的那个时代,北京就有 20,000名妓女。满清被推翻的民国初年,娼妓业比清朝时还要发达, 最盛时的1917年,北京注册的妓院就有391家,妓女多达35,000千 人,私娼不下70,000人。而在上海,据1946年上海警察局的资料显 示,全市卖淫女约有十万之众。所好的是在解放后短短的几年间,国 家查封妓院,拘捕妓女和妓院老板,风气为之一清。然而,从上世纪 80年代开始,卖淫现象死灰复燃,并以极为迅猛的速度蓬勃发展起 来,用“雨后春笋”都不足以形容那种发展态势了。不论你在那个城 市走一遭,城市不论大小,满街都是夜总会、歌舞厅、按摩院、洗脚 屋,桑拿吧,名目繁多,形态各异,但人们都心知肚明,那里绝非只 是歌舞、按摩、洗脚、洗澡的地方,而是性工作者的工作场所。据专 家估计,目前从事商业化性服务的从业人员已达五百万人!这大概只 是明娼的数字。而在那些场所之外,暗娼则更多,何况贪官们不仅养 二奶、养情妇,还要去逛逛妓院,那位中共重庆市的宣传部长不就是 除了包二奶、养情妇之外还经常去嫖娼嘛,那位湖北省天门市委书记 的官员张二江就嫖娼成性,经常在出差时就指示手下“到街上转转, 有好的就带回来。”因此,在当今中国,无论官场、商场。演艺场性 行为的泛滥早已无法控制。 卖淫、嫖娼本为社会道德和国家法律所不容,中国《治安管理处罚条 例》第30条规定:“严厉禁止卖淫、嫖宿暗娼,违者处15日以下拘 留、警告、责令其悔过或者依照规定实行劳动教养,可以并处5,000 元以下罚款;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刑法》也规定, 组织他人卖淫或者强迫他人卖淫的,构成组织卖淫罪,最高处罚甚至 死刑,北京、杭州等地曾有过因组织卖淫而被判死刑的案例。然而, 近年来卖淫、嫖娼的丑恶现象却愈演愈烈。原因何在?其实,在一些 地方所谓的扫黄完全流于形式,甚至承担扫黄职责的一些执法部门受 利益驱动,徇私枉法,胡作非为,把查缉暗娼以及嫖娼行为作为创收 的门路、作为“执法经济”的增长点,甚至暗娼越多,嫖娼者越众, 他们的“经济效益”越好。而那些娱乐场所、夜总会、按摩院、洗脚 屋、桑拿屋更是藏污纳垢之所,执法部门却睁只眼闭只眼,他们明明 知道很多这类场所是性交易的场所,但他们不去管,却以极大的经历 去查禁网吧。实际上,各地所实施的所谓“安全套项目”无非是变相 地肯定这些地区就是性交易场所。 法律上明文规定不许卖淫、嫖娼,但各地又允许性交易场所的存在。 这就是今天中国的现实!而且,调查显示,很多从事卖淫的女子,大 多是从贫困地区跑到大城市进行这种勾当。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家乡, 繁荣并非事实,生活依然困苦。因此,所谓的“繁荣娼盛”只是一半 的事实,繁荣未现,而“娼盛”却是实实在在的。繁荣何时现,娼盛 何时休? 下篇 ⊙上篇 ⊙目录 ⊙目录@本文标题 ⊙投稿+订阅+联络 中国和尚多奇志, 不念佛光爱刀枪 黄康 这段时间以来,我国宗教界的大师们又给了我们不小的惊奇。也难怪 美国国务院有关官员宣称将中国等八国列入2006年度国际宗教自由 “特别关注国家”名单。就此还劳动我国的外交部专门为此召开了新 闻发布会。 我不是宗教人士,也不是宗教方面的有关专家学者,在党的教育下, 我绝对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看了许多关于宗 教方面的电影电视,因此也知道,无论是佛教,道教,基督教,还是 伊斯兰教都是以淡泊名利,乐于助人,慈悲为怀作为教义的。 1949后,在我们党的领导下,宗教变成了统战工具,不过这也没有什 么,反正,宗教是人类文明的宝贵遗产,用它来进行团结各方面的人 士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过,现在的宗教可不仅仅作为统战工具这 么简单。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宗教也跟着变了味,我们的寺院,道 观,教堂,清真寺开始了市场化的经营。变成了以骗财骗色为根本的 公司。 现在,方丈、真人、教主都成了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CEO,大街上 满是和尚在到处游走。逢人便推销什么圣物,一张金属卡片开价就要 几百块,还说是某某某大师留下的云云。人们对此都嗤之以鼻,大骂 这些秃驴无耻。而我们的方丈也到处在公开场合露面,不久前,少林 的那些所谓得道高僧搞了个开光手机号拍卖,更有甚者,某些秃驴还 想着要给少女们开苞,靠,历朝历代也没有看过如此狗胆包天的秃 贼。 不久前,中国和印度联合搞了一个重走玄奘西行路的这么一个友好交 往活动,同时也为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访问印度作铺垫。于是,中国 派出了来自玄奘寺的住持“传真”法师在一大帮子人的簇拥下,风风 光光开始他们的西行路,本来我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以宗教作为友好 交往的方式我们已经见贯不怪。可是在嘉峪关的一幕却让我大吃一 惊,我发现了我们的“大师”还不是我想象中的仅仅聚敛点钱物就算 的人。只见我们的大师飞身上城楼,弯弓搭箭,连发三矢,但见楼下 草人应弦而倒,传真大师的箭法如此精妙博得了随行人员的一致喝 彩。传真满意的从楼上走下,还给那个做这生意的人签字留名。这种 种举动让身在万里之外的我大跌眼睛。 嘉峪关,是中国古代北方军事重镇,在这座饱经沧桑的重镇发生了无 数大大小小的战事,死的人可谓不计其数,唐代诗人李白在他那首著 名的《战城南》中写到,一场大战后,将军和士兵们都受到了很大的 心理创伤,于是,得出了一个让世人惊叹无比的名言:“乃知兵者是 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虽然,今天的嘉峪关已经变成了旅游胜 地,可是作为一个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是不应该玩如此游戏的。姑且 不要你象历代高僧那样永远怀着一颗怜爱众生的心,在这里焚香祭 拜,超度亡魂。但至少你不应该把杀人的武器作为玩具来彰显你的多 才多艺。真不知道,慈悲在你心中为何物。如果当真热爱军旅,当初 又何必出家。 不久以后,让我坚定的相信,我们的这位大师是没有慈悲之心的。射 箭一事若是无心之举倒也让人能够谅解,毕竟现代化的战争已经看不 到弓箭的影子了,而且此类游戏到处都是。可是这一次,让我看清了 这些家伙的真实嘴脸。2006年11月21日在南京市玄武公安分局特巡警 大队的大比武活动上,玄奘寺的住持“传真”法师又端起冲锋枪进行 了实弹射击。看他那副卧倒瞄准的熊样,俨然就象是党国电影里刻画 的土匪特务。如果大家不相信,可以参见新华网。 高僧尚且如此,下面的杂牌和尚就不必多说了。随着一次次的运动, 我们的传统文化已经走到了灭绝的边缘。我们传统的道德也在逐步消 亡。文革期间,我国的宗教遭受了灭顶之灾,这都是拜党所赐。因 此,如此和尚的出现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佛家也有习武强身,卫道除魔的先例,但是在锄暴安良的过程中也保 留着一颗慈悲之心,为了不伤及性命,僧人几乎都用棍子。可我们党 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党认为魔在进步,便要求我们的僧人跟着进步。 在这里,我强烈建议以少林寺为试点,在寺内建立一支能适合全天候 作战的现代化武僧,再用降魔卫道的口号来镇压党认定的魔。 毛泽东曾经为女民兵写了首诗,其中有“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 爱武装。”的勉励。其实,在党的教育下,爱武装的人又何止这些女 兵,我们的传真大师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例子,中华和尚也多奇志,也 是不念佛光爱刀枪的社会主义保卫者。 下篇 ⊙上篇 ⊙目录 ⊙目录@本文标题 ⊙投稿+订阅+联络 “县长灾”与蝗灾 一党制下的地方善治研究(之4) 方家华 美国得州州长施瓦辛格就一些市民携带武器、妇女堕胎之类的问题, 在法律上老与美国的联邦中央较劲,在地方治理上始终为得州民众的 民意考虑。这是对得州民众的尊重,是一种“胆大包天”的政治行 为。是美国的宪政联邦制度造就了这样一个州长、这样一种政治行 为。这样一个州长很在乎得州民众的习俗和价值观念,很在乎得州民 众的权益。这是一个地方官员的基本的政治品质。这是一种政治现 象。 这类地方官和政治行为,中国古代也有。比如中国历史上的海瑞之 类。但那是“父母官”性质,而不是今天要求的民主性质。帝王时代 的海瑞们的爱民,是把民众视为子民臣民,而不是今天的有权利的公 民和选民。但即便如此,今天中国的政治社会中,连这样的地方官也 没有了。中共几十年的统治,中国已经没有维护地方民众利益和为地 方利益考虑的地方官员了。中共几十的统治,中国已经没有了“地 方”。“地方”从中国的政治话语中消失了。一切都是“全国”,一 切都是中央。 今天的中共,已经接近腐败亡党了。中共的贪污腐败,最泛滥成灾和 毁灭性最大的,是中共的县一级权力机构、县一级地方政府。整个中 国有几千个县一级权力机构、县一级地方政府。如果和中共的其他企 事业的贪官污吏相比,中共的政治权力部门贪官污吏的胃口最大,喉 咙最粗,眼睛最红,心地最黑,手段最恶;如果和中共的政治权力部 门贪官污吏相比,中共的县一级权力机构、县一级地方政府的泛滥成 灾和毁灭性最大。无论买官卖官的对政治权力破坏,无论对自然环境 的毁灭,都是中共的县一级权力机构、县一级地方政府的破坏最大。 中共的县一级权力机构、县一级地方政府的官员们为了保住官位,为 了往上升官,还要制造虚假政绩,还要利用手中的权力迫害检举人, 等等。中共的县一级权力机构、县一级地方政府的官员们的肆无忌惮 的贪污腐败,最直接伤害的是中国民众,对于中国社会,对于中国民 众来说已经是有如铺天盖地的蝗灾一样的灾难。蝗灾是自然灾难,县 一级权力机构灾、县长灾是政治权力灾难。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是说作恶也要有外在条件。或者 说,没有作恶的外在条件,作恶就会受到一定抑制;有了作恶的外在 条件,就会大规模、大范围、大泛滥的作恶。“月黑”与“风高”, 就是没有宪政法治的中共一党制的中国。“月黑”,是没有宪政法治 的中国昏天黑地;“风高”,就是中国的贪官污吏们、中国的县长们 的贪污攀比、贪污狂飙。由于中国没有宪政法治的根本制约,由于有 了其作恶的外在条件,便可以为所欲为的贪污大泛滥。休谟政治哲学 中的“无赖原则”,在政治设计中,一定要用制度提防和制约人性中 的贪欲与邪恶,不致使其漫无边际的水涨船高、贪得无厌。人性中的 贪欲和邪恶与不受制约的权力挂钩,也是政治中必须绝对防范的,于 是有了阿克顿爵士的“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这 都正好是今天的中共,正好是今天中共的贪污腐败。 中国百年的政治探索和政治行为,因为“几千年未有之大变故”,主 要是政体和政治制度层面的。这无疑是最主要的最现实的,是根本, 是纲领性的。无论从政治、哲学与社会历史现实讲,这种政治探索和 社会政治行为,因为其紧迫,也遮掩和忽略了中国现实政治生活中的 地方官及其政治行为。遮掩和忽略了中国的地方善治。地方官及其政 治行为,地方善治,一直是中国儒学政治传统中的一个亮点。这个亮 点在具体的政治治理层面,也在中国儒学政治的义理层面。尽管,在 中国现实政治治理上,成功的个案不多见。但作为一项政治规范、政 治要求,是存在的。人类政治社会的缓缓前行,已经卓有成效地遍行 “地方自治”的政治治理。地方善治又在人类政治社会的前行中重新 归来,重新引起人们的思考。尽管,此地方善治已非彼地方善治,也 非儒学政治传统中的地方善治。但与儒学思想义理中的地方善治有相 通之处,即依然有“礼”与“治”的关系,有正当、应该与现实可行 的关系。。而中国民众遭受的社会苦难,与地方善治这种政治行为在 中国已经绝迹也一定关系。经中共意识形态和政治统治之几十年,地 方善治这种政治治理和政治观念,被贬黜出了中国人的社会政治生 活,被贬黜出了中国人的现实的地方官及其政治行为的思考。思必为 “高、大、全”,言必称激进与保守、全人类、全星球,已是中国的 政治思维款式,非此不足以显示自己在中国政治中的弄潮本色(无论 朝野)。其实,仅以激进与保守讲,激进与保守是一种哲学层面思 考,是指社会历史进程和社会变革层面的思维和行为。而不是指一些 更次级别和具体行为。而且,更重要的,保守主义的主旨是经验,其 中隐含改革,关注眼下的生活现实及其改善的可能性。一些更次级别 和具体行为,根本不需要作这种咬文嚼字的界定。每一改善都是改 善,每前行一步都会走出一个新境界,走出一些新条件来。“高、 大、全”与“假、大、空”这种政治思维款式,用于社会层面的政治 动员是应该肯定的。但用于政治的具体工艺和工件,就要经过一定的 工艺转换才有其功能意义。中国已经没有了地方善治的政治观念和政 治行为观念,没有了这一政治思维,怎样促进中国地方善治的政治观 念和政治思维的形成,也是中国的一个时代课题和政治课题。 政治哲学相对于政治学,是原理部分。从政治哲学层面,如果说我们 认同自生自发秩序和社会渐进理论,那么,我们就可以理解,对该理 论的诠释和过度诠释,其对中国政治的启蒙意义是应该肯定的(我更 多是指学院派,因为民间在该理论的全解释上,达到其学理高度的毕 竟不多)。即便如此,也只是一种平面的延伸。自生自发秩序和社会 渐进理论,如果不仅仅用于工艺,还用于具体的工件,我们才算是弄 懂了该理论的原理。而这,恰恰是在中国的政治基础理论尚嫌不足的 情形下,将该理论经过工艺转换和工艺消化,而用于具体的政治工 件。这个具体的政治工件就是造就中共地方官员的思维和行为的改 变,造就中共地方官员的地方观念,实实在在为中国地方民众的权益 思考和办事,而不是一切为了中央,或借政策利用手中权力丧心病狂 的贪污腐败。 地方官及其地方政治观念和地方政治行为,可以在中国宪政的大进 程、大历史行为中理解,作为一个政治产品理解。中共的地方官就是 中共的政治权力产品。从工艺层面和工件层面思考,在中共一党制 下,动员本地民众,积极参与本地的民主政治,积极促进和制造地方 官对地方的政治思考和政治行为,是经得起现实的检验和证明的。在 具体运作中,可以就事论事使用和平理性的街头政治,可以就损害地 方民众的根本权益、损害本地自然环境之类的具体法规展开,不必动 则“制度”、“政党”、“推翻”。中国一党制度下的地方善治,是 中国的社会工程和政治工程,其中当然包括中共真心实意的参与和推 动。从理论上说,中共作为一个特权政治集团,坚决不会产生有损于 本集团利益的思考和行为;但从现实来讲,中共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 腐败现实和其引起的政权危机。这就是说,在中国推动一党制度下的 地方善治,是具备相当现实条件的。 政治中的问题,是权力和行政。一切政治思考、制度设计和政治行为 和政治抗争,都是围绕权力和行政一波波展开和深入的。当代的“权 力的归属和怎样行使权力”成为一个政治哲学思考问题,无非是温故 知新。思想大师哈耶克也这样说:“对我来说,实质性的问题不是谁 来统治,而是政府有权做什么,”(《自由主义秩序原理》下卷, 195页)。中国的政治问题不完全是哈耶克的问题,问题背景也不是 哈耶克的问题背景。中国的问题依然是中共一党权力私有制,还在是 权力的归属、权力的私有和公有的根本问题,还在是阿克顿爵士的 “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的“19世纪的”问题。今 天中共的权力私有制,与中国王朝时代的“家天下”,与毛泽东时期 的一党权力私有制,性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们也一定要看 到,其形式和政治行为上也有相当变化。这是我们一定要体察个中奥 妙的。 中共县一级权力机构、县一级地方政府,根据中共的性质,还不主要 是行政意义、行政功能上。而主要是中共的权力性质和权力功能,主 要是便于控制中国社会,而不是行政的管理和治理;是中共党徒的权 力分脏,而不是对中国纳税人和中国民众的行政服务。改变中共县一 级权力机构、县一级地方政府的功能性质,就是治理这一级别的贪官 污吏的“蝗灾”,就是治理当前中国社会的“蝗灾”。这看起来,在 废除中共一党权力私有制的政治工程上,没有“颠覆模式”那样激荡 人心,那样有观感、有气势,那样宏大、那样慷慨激昂。当然,也没 有那样根本。但,却起码是中国民众和中国社会的当务之急! (2006年11月22日) 下篇 ⊙上篇 ⊙目录 ⊙目录@本文标题 ⊙投稿+订阅+联络 关于“中国维权志愿者联盟”的 责任与联盟的维权方法(讨论稿) 天理 自从俺天理为“中国维权志愿者联盟”的开办宗旨和开办的方式写了 两篇帖子之后,众网友讨论热烈,有赞有贬。当然,要统一认识,如 何为中国民主维权事业闯开一条新路,那要广开言路,集思广益,博 采众长,以便拿出一个最佳的方案。 1、“中国维权志愿者联盟”由网友推荐出来的三名德高望重的网友   来担任领导人,各省由本省的网友选一网友来担任该省的管理   人。整个“中国维权志愿者联盟”领导层由这些各省推荐的代理   人和三名德高望重的网友担任。 2.由这最高领导层推举三到五人来监管捐款的使用方式和方法,做   到公开、公正和公平。 3,每一个维权个案由各省的代方人和三名领导人定夺,如何部署和   运作,由维权志愿者联盟统一安排。声援和评论文章,可由网友   发到各论坛后转回“中国维权志愿者联盟”所属的论坛来统一帖   出,造成声势。 4、各省的维权个案需要帮助时,可向联盟总部提出要求予以帮助。   原则上该个案一定要有代表性和有影响价值性。 5、联盟采取自愿来去的原则,联盟总部不硬性规定网友要写什么和   不准写什么。对于维权的个案的不同观点,维权志愿者可发表不   同的看法和观点。 6、联盟总部应在每一过案设立档案和摘录相关的评论文章,待日后   有相同的维权案件作参照之用。 7、对于有网友对某维权过案的知询意见,联盟总部在收到求助邮件   内必须要在24小时内答复,以免担误维权限的时机和进展。 8、尽快成立律师询问团,做好维权运动的法律后援工作。 9、“中国维权志愿者联盟”或者可改成另一名称,如“中国维护权   益志愿者协会”等等。 此九条的责任与联盟的维权方法的初级方案,仅仅是几维权的网友意 见,公布出来给有此志愿的网友讨论和修改,一切均由民主协商定 夺。 (2006-11-22) 下篇 ⊙上篇 ⊙目录 ⊙目录@本文标题 ⊙投稿+订阅+联络 遣送处纪事 江棋生 ------------------------------------------------------------   引子 1、正眼瞧人遇禁令 2、私立规矩知多少 3、愚人节的真故事 4、悚然惊心这一幕 5、辛巳清明见亲人 6、水深火热吉尼斯 7、人不公道我公道 8、黎明鸡叫更扒皮 9、劳我筋骨又何妨 10、长假风情不能昧 11、依然故我遣送处   尾声 ------------------------------------------------------------ 与20世纪的古拉格相比,今日的遣送处在野蛮、黑暗和绝情的程度 上,自然算是小巫见大巫。但是,若称遣送处为21世纪的古拉格,又 在哪一点上委屈了它、冤枉了它呢? 千年古训“民不与官斗”与其说是老百姓智慧的结晶,不如说是老百 姓血泪的凝聚。中国的希望在哪里?中国的出路在哪里?说一句大白 话,就是变“民不与官斗”为“官不与民斗”:在社会根本制度的有 效约束下,各级官吏都对民众怀有敬畏之心,都必须看民众的脸色行 事,都不敢侵犯任何一个公民神圣的自由权利。 引子 囚车停稳后,被铐在一起的我们或二人一组、或三人一伙“结伴”下 了车,待铐子解开后,各人再上车将铺盖卷抱下,在地上码成了三 列。这时,七处执行科的警察表情轻松面带笑容地说,大家就在这儿 等候体检,不必蹲下了,坐在铺盖卷上就成,不过说话要小声点。我 们这些已决犯常年被囚在看守所的斗室之中,偶有放风,放风场也不 过就是一个大的鸟笼子;如今置身这么一个空旷的所在,先就觉得新 鲜,并兀自生出了一番惬意,现在见警察又给了顺水人情,大家轻轻 回了一阵笑声后,便忙不迭地聊起天来。聊着聊着,我见有位平谷籍 的执行科警察居然把范久学叫上车去拉家常了。有一对因贩毒被判刑 的维吾尔族夫妇,警察还特意让坐在一起,叙叙离情别意。有一警察 见我比别人明显活灵,就问起我刑期和案由来。我说,我写了篇纪念 “6.4”十周年的文章,被判了四年。那警察一愣,马上又咧嘴乐 了,说:咳,你有话憋在肚子里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说,你肚 子大,你憋得住我可憋不住。大伙都乐了。 医院设在院子西南角的一幢四层楼房里,从各看守所押解来的已决犯 都须在那里经体检来决定去留。个别病情严重的,将退回原看守所; 有病但尚可收留的,则进遣送处的病号队;其余则按户籍所在地(外 地和本地)及刑种(长刑和短刑)分送各中队(正式名称叫分监 区)。在七处的囚车到达之前,场地上已停有三辆从别的看守所来的 囚车,那些囚徒体检完毕由狱警带领下中队后,我们20多号人就被带 往医院。我记得自己的体重是66公斤,比在外头时掉了四公斤。血压 则升了,达150/100毫米汞柱,护士明确告诉我已算高血压,应当接 受治疗。眼睛的毛病则没有查出来。总的说来,体检过程给大伙的感 觉还是较有人情味的,特别是外科大夫相当敬业,仔细认真地对一些 人的性病嫌疑进行甄别,给出忠告。体检结束后,大家把身边所带之 钱款存入各自账号,七处的警察则继续给与顺水人情,宽松地将大家 带回囚车旁,向随即到达的狱警进行了最后的交接,然后登车返回。 说句公道话,在蓝天、白云、阳光之下,狱警们的脸上虽然没有七处 执行科警察那样的笑容,但也的确没有露出什么凶相、狠相和恶相 来;在点名列队后,他们只是简单地要我们抱起铺盖卷前往指定的中 队。北京籍已决犯都关押在一监区,那是位于西北角的一幢四层楼 房,从停车处到那儿,也就200米左右。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进入 一监区楼门,迈过两道电动铁门,到了位于底层的一中队筒道后,就 如同蓝天白云阳光被妖魔一口吞了似的,已决犯们觉得自己象是掉进 了冰窟窿,浑身透凉;象是跌入了地狱,绝望惊颤!这儿,哪是大伙 潜意识中有别于看守所且比看守所强的“家”?!这儿,竟有那么多 比车匪路霸还不仁不义的劫道者,囚犯们将在这里受侮辱、遭恐吓、 服苦役,被压榨够了才能被放回“家”! 1、正眼瞧人遇禁令 一进筒道,是个大门厅,我们把铺盖卷靠墙摆下后,很快就来了一个 狱警。但见他脸色铁青,没作任何交待,更没有半点带有人性味的表 示,就喝令我们蹲下抱头(我照例不抱。不知为什么,他未曾与我计 较),然后每点到一人,那人就走过去站定,由他厉声发问几句后, 被勒令脱光衣服,再当面蹦跳几下。与此同时,遣送处内干杂务的 “长留犯”则手脚麻利地完成对你铺盖卷的搜检任务,将被褥、洗漱 用具、裤衩、秋衣秋裤、袜子留出来,其余则装入编织袋中,待家属 来接见时带回。当你穿上裤衩和听命将秋衣秋裤里子朝外穿上后,便 迅速有人上来在你衣裤上胡乱打上红漆记号。地下若有多余的秋衣秋 裤,则也给涂抹一通。然后再扔给你一身棉囚服、一身单囚服和一双 棉鞋,喝令你马上穿上。四人都经过这头道工序后,随即被严厉告 知:在筒道里走路必须靠墙;拐弯必须走直角;有事必须喊“报 告”,接受指令后必须喊“是”,点到名必须答“到”。接着就由杂 务将我们带到入监班──二班。 进得班后,见里面有20来人,都坐在塑料小矮凳上,门口一人又是脸 色铁青,要我们将被褥放在地上,站着等候新一轮问话。这回,问话 者是二班长,长留犯。当时我排在第二个,排我前头那位被叫到班长 跟前蹲下,只见他刚一回话,就听得班长一声断喝:“眼睛不许看 人!”那人大惑不解。复又听得一声:“眼睛冲地!”他似乎明白 了,于是低眉垂目,象奴才回主子话那样应对起来。我虽然很快也从 不解中明白过来了,但是,由震惊而愕然的这一幕,却永远铭刻在我 的心头:如果说从跨入筒道开始到进二班前,我们所感受到的粗暴、 蛮横似乎还能归结为给我们来个下马威的话,那么,现在连看人的权 利都要被剥夺,就真的是别出心裁、恶意作贱了!我隐隐觉得这个地 方深浅莫测、凶多吉少。问明“新犯”的简单情况后,紧接着就问他 认不认罪。得到肯定答复后,班长旁边的同样凶相毕露的“马仔”就 立即拿出纸张,让他照“认罪悔罪书”样本马上抄写一份,签上姓 名,呈上。 现在是我等着回话了。当“眼睛不许看人!”的命令发出后,我不仅 装着听不懂,还笑了出来。一瞬间,但见马仔眼珠瞪出、班长怒容上 脸,于是我就轻轻地、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不认罪。”这四个字真 是四两拨千斤:我话音刚落,班长的脸就变了回去;接着他又认真瞄 了我一眼,知道碰上“特管犯”了。他开始不太自然地跟我解释说, 要给每人家里赶快发接见通知书,所以要问清你的通讯地址。我说完 后,他还接了一句,他曾在西八里庄附近经营过一家清真餐馆,最后 他说:“那认罪悔罪书就没你什么事了。” 然而,第三、第四个被问话者,还是照例不得抬眼视人,照例回话低 声下气、战战兢兢,抄写认罪悔罪书时更是一脸顺从、驯服的样子。 就这样,犯人整犯人的无情和歹毒在我的眼皮底下被活生生地展现出 来!这不禁使我想起文化大革命中司空见惯的场面:把人定为坏人还 不够,坏人中间还要分出三六九等来;作为“动力”的坏人还要把别 的坏人尚存的做人尊严统统打掉。 我们进筒道时,就已过了午餐时间,这时每人领得一个馒头,慢慢啃 起来。不过,虽然折腾了一上午,实际上一点饥饿的感觉也没有── 满脑子都是别的感觉!过一会,班长一人上床午休了;看样子,别人 无此福分。我坐在小矮凳上,刚刚有点困意,忽听筒道里有人大声唤 我名字,原来是狱方找我谈话。我由杂务引导进了中队谈话室,知是 分监区长按程序找“特管犯”作个交待。与刚进筒道时见到的那个狱 警相比,这个30岁出头的“老大”(长留犯背地里对他的称呼,这是 我几天以后知道的)对我有以礼相待的味道。他语气平和地说,我们 对每一个犯人都按《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来要求,希望你能理解。不 过,对你会有些不同。当然,这不是因为你的罪名特别。我说,监狱 按法院大票认定被解来的人都是罪犯,这本身无可厚非,我也不会因 此而怪罪于你们。不过,我自己不可能把自己当作罪犯,这一点希望 你能理解。他点头认可后说,有事可以直接找他。我问他贵姓,他说 可称他“李中”。这时我闹了个笑话,追问一句“是不是忠于的 忠?”他略显尴尬,未置可否。回到班里,才知道他是中队长,按监 狱习惯,别人都称他为“李中”。稍后,又有人唤我出班。原来是上 午铁青着脸的那个狱警(小队长)找我。不过,这时他的脸部表情放 松多了,还破例让人找了个矮凳让我坐着(另外三人均是蹲着回 话)。他问了我的简历和我的亲属关系,最后他缓缓地说,你到了这 里,要适应这里的规定,不要给我们的管理添麻烦。我回答说,我一 向通情达理,监狱的规定,有些肯定是合理的,我会遵守。不过,我 要明确强调一点,我的尊严必须得到尊重,有了这一条,别的都好 说。 入监班长午休完毕后,就开始声色俱厉地履行狱方交待的职责:他要 让所有新来的犯人知道什么是遣送处的规矩。于是,从我到达遣送处 的第一天开始,在我耳边,就充斥着入监班长对别的犯人的呵斥和责 骂声;在我眼前,就晃动着他动辄借故用脚揣人的粗野身影。说起 来,我也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自1989年以来的12年中,我曾经呆 过秦城监狱、北京市西城区拘留所和北京市看守所;在21世纪的春 天,我来到了遣送处。然而,出乎意料地,我在这里明显感受到了扑 鼻而来的严重缺乏人性的古拉格味道,比之1994年夏天的西城区拘留 所,竟有大过而无不及。我暗暗作出了自己的抉择:这个坑里的水再 深,我也决心蹚过去。我不想凭“特管”的身分去闹什么特殊。性格 决定命运,我要作一个货真价实的炼狱者,要作一个够资格的历史见 证人。而且,我自信我能撑得住。因为,我有过插队农村长达十年的 艰辛体验。 2、私立规矩知多少 已经生效的判决书,起到将一个人的人身自由权加以合法剥夺的作 用;对部分人而言,它还附带起到将一个人的政治权利加以合法剥夺 的作用。然而在中国,人们要是据此认为,对已决犯们权利的剥夺就 到此为止,那就太天真了。仅从遣送处私立的规矩,我们就能看到, 它要将服刑人员非人化到何等地步! 在入监班的众多规矩中,我认为有六条规矩是遣送处私立的。这是因 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监狱法》中没定那样的规矩,司法部制订的 《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简称“58条”)中,也没立那样的规矩。六 条规矩且容我一一道来。 规矩一:要将“报告、到、是”这四个字喊到声嘶力竭的地步。 “58条”中第53、54条分别规定:有事需要进管教人员办公室时,应 喊“报告”;听到管教人员呼唤时,应立即答“到”;接受管教人员 指令后,立即答“是”。其中绝没有对音量的要求,诸如“应扯着脖 子喊‘报告’”,或“应使出吃奶的劲儿答‘到’”等。而在入监班 中,却有绝对明确的要求,喊那四个字光“清晰宏亮”是决然过不了 关的,必须以喊破嗓子、喊哑嗓子为标准,非如此不能表改造之决心 于万一。 喊“报告、到、是”,分光喊“报告”、“到”、“是”和喊“报 告、是”及“报告、到、是”五种。对每一种喊法,先是集体喊上十 遍,之后,班长必能从中挑出喊得不合格者,将其劈头一顿训斥,然 后叫他单练,罚他一人喊十遍或20遍。在五种喊法中,一般情况下, 会分别叫出五人来受罚。在特殊情况下,如有人本身是细嗓子,怎么 喊也听着不震耳,或刚进入监班,有人还有点脾性,不想那么卖力 喊,那么,同一个人就很可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溜出来,遭辱 骂,罚重喊。这时,那人就形同一条狂吠不止的犬,或竟如吃了一刀 的猪那般凄惨地嚎叫,其结局是嗓子很快就嘶哑了。 在遣送处,早点名后是各班都要练这个规矩。而入监班,则每天上、 下午必须再抽时间加练,且肯定是极限喊法,以至筒道里常年充斥着 令人心烦、令人生厌、令人心悸的噪音而不得安宁。 规矩二:无书无报,只准念、背“十不准”。遣送处中的暂押犯是 没有看书读报权利的,惟一准许并一定要念、要背的是“58条”中的 第二条,即“十不准”。出监班中存有十多块小木板,上面是由专人 抄誊清楚的“十不准”条文,每晚7点45分左右,就发到每人手中, 必须双手拿着,腰板挺直,一人领读,大伙跟读,几天之内务必要熟 练、流利地加以背诵,背不出来则必遭训斥和体罚。 规矩三:互相之间不准交谈。这是一条令人惊骇的规矩,它剥夺的 不是言论自由权,而是言论本身。如果说,2,000多年前,奴隶主将 奴隶视作会说话的工具已然是一种极大的罪恶,那么,今天这条规矩 将囚犯憋成不准说话的动物,其罪恶可说是无以复加,其对人性的摧 残可谓登峰造极、难出其右!谁都明白,人,即便是被奴化了的人, 又岂能忍得住不与同类说话?然而,在完全异化了的班长面前,你试 试?!我见那家伙耳朵极灵,偶尔小声说一、二句话的,定遭辱骂; 忍不住再犯者,则毫不客气地被处以体罚。我在的时候,二班除班 长、副班长外,另有一名长留犯叫董京,十多天前他是六班班长,因 犯“过失”被撤职并放在二班接受“严管”教育。他和我挨着坐的时 候,曾谨慎地、轻轻地和我聊了几句。他在开口时,头部仍面向前 方,眼睛则密切留意班长的动向;尽管如此,他也很快遭到班长的白 眼,马上闭嘴了。 规矩四:稍有闲暇时,只能一律冲墙站着,不准瞧窗外,不准窥门 口。比如大家动手打扫室内卫生,当大部分人干完自己的活而仍有 二、三人在扫尾时,已经完活的人既不能找地儿坐,也不能随意随处 站立。班长的指令是明确的:一律冲墙,给我齐刷刷地站定。如有散 漫违规者,则立遭辱骂;还敢略表不满者,甚至被交出班去,由筒道 杂务严加训斥修理。 如果说,作为硬件的铁窗是用来剥夺囚犯人身自由的,那么,作为软 件的规矩更是将囚徒锁定在面壁而立上。用意很明显,就是让你明白 自己的身分:你是一个毫无自尊和自主能力的可怜虫。 规矩五:入监班必须到晚上11点才能睡觉。这也是一条恶意整人的 规矩。你想,每天早上不到6点,囚徒们就要起床,然后是紧张、劳 累、恐怖的一天,中午绝对没有看守所中的午睡,晚上还要故意熬 你,让你身心俱疲,万念俱灰:9点30分,别的班都就寝了;近10 点,二班长上床休息;其他人则在值夜班的副班长监控下,坐在小矮 凳上,挺直腰板,手举小木板,默念“十不准”。谁要是坐姿偏离标 准,或竟上下眼皮打起架来,不仅副班长放不过你,站在透明监室门 外、眼睛常往里瞅的筒道值班杂务也轻饶不了你。 规矩六:每天早上要自我验明正身。这条规矩是二楼关重刑犯的二 分监区私立的。我们在楼下听得很清楚,早点名后“练规矩”时,楼 上入监班的囚犯每一个人都必须大声说:我是罪犯XXX,因犯XX 罪被判处XXX。我决心认罪服法,积极改造,重新做人,请队长指 示。据说,这条规矩的作用在于让囚犯“时刻记住自己的身分!” 2001年4月,遣送处又私立了一条很操蛋的规矩。一分监区入监班也 还有一条班里私立的极其操蛋的规矩。我将分别在后文提及。 3、愚人节的真故事 2001年4月1日,星期天,是我到达遣送处的第三天,户外阳光灿媚, 室内窗明几净。与看守所一样,这里星期天吃两顿饭,无早餐,因此 搞卫生的时间延长了。据班长说,今天要达到最高的标准,即队长进 屋用手指摸任何地方,都不能沾上一点点尘土。我负责擦净碗柜,用 抹布湿擦,干擦,再用手擦,周而复始,层层如此。由于一天之中只 有搞卫生时,才是你唯一可以自主支配自己身子的转向,自主调整自 己身子姿态的时段,因此大伙对慢搞、细搞并无怨言,默然无话地干 就是了。 对入监班来说,星期天搞完卫生后,依然照练规矩不误。先是将“报 告、到、是”狂喊一气,再是练四面转法,继而是原地齐步走。稍有 异常的是,这天练的时间缩短了,练完后班长叫人拿出写有“十不 准”的小木板来,让大伙人手一块,端坐在那儿“学习”起来。我当 然也坐在小矮凳上,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我照例从不跟着领读的 人出声去念,并且,我象影视剧中曾经出现过的文盲那样,是将“十 不准”倒着拿的。当然,我的“倒拿”纯属故意,因为早在3月30日 晚上,我就对班长说,我无罪,根本无须改造,自然也就不会去背什 么《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班长对此并不糊涂,他说,你们政治犯都 是这样的。3月31日下午,班里教唱狱歌,歌名是“喊起一二一,不 要把头低”,班长主动对我说,你不用唱。我说,不喊一二一的时 候,他们老低头,我又何曾低过头?中国有句老话,叫低头认罪。我 无罪,低什么头?班长说,你别说了,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们必 须背,必须唱。 不多一会,值班杂务到各班通知,马上有人来参观,是银行系统的。 当时我不明白,那些个处于社会中上层的白领们到这个最底层来参观 是为了什么。事后才知,是让那些俊男靓女们亲眼看看监狱,以便心 生戒惧,不敢随便在钱的问题上造次。然而,作为被参观的一方,却 并不是很配合银行领导的意图,他们照例从脸面出发,要尽量美化、 夸饰监狱生活,以便凸现出所谓“文明、人道”来。 近10点,但闻电动铁门开启,鱼贯而入进来了70多位穿着讲究、举止 得体的银行职员。在遣送处的精心组织、精心安排下,他们一看不见 电棍,二听不到狂喊,相反,他们脚下是一尘不染的筒道,首先见到 的是挂有“图书室”、“心理咨询室”标牌的屋子,以及摆放在大厅 西北角的34英寸大彩电。接着看到的是畅亮洁静的厕所和盥洗室。在 标有“一班”到“八班”的监舍内,则是一幅完全一样的寝室加书房 的图景:身着囚服的罪犯坐得齐齐整整,在静静地、专心致志地“学 习”,没有人东张西望,没有人交头接耳。一贯作为劳动场所使用的 监舍已经被彻底清扫,工作台及器械均已统一藏妥,任你眼睛再好 使,也见不到一丝一毫手工工场的痕迹。许是由于比较年轻,参观者 们叽叽喳喳边走边议,我们听到最为他们啧啧称奇的是,每个囚犯的 床位上是统一尺寸的褥子,铺了格子相间的床单,而湖蓝色的被子则 被迭得整齐见方,捏得梭角分明,有一种不似军营胜似军营的气象─ ─善良的参观者们压根儿不会注意到,为什么每个班的床铺底下都用 床帘遮挡着;他们更不会想到,塞满了床下空间的,正是囚犯们晚上 睡觉要使用的被子和褥子!可怜床下那些厚薄不一、杂色斑驳的铺盖 卷不会说话,可怜屋中那些知道底细、心怀恐惧的囚犯不敢说话,于 是,那些个智商不低的白领男士和丽人就在“愚人节”这天被人公然 愚弄;出了遣送处回家之后,恐怕还将饶有兴致地向亲朋好友侃侃述 说哩。 与银行职员们相同的是,每个刚到遣送处的“一进宫”囚犯也都要如 此这般地被愚弄一番;不同的是,当天晚上囚犯们就会知道自己被愚 弄了。比如,我是在3月30日的白天被愚弄了一把,但到了晚上近11 点,我就知道自己被人愚弄了。记得那天刚刚踏进入监班时,那一排 排双层铁床,那褥子和那被包,的确给与床久违了的我带来了几分惊 喜。当时我想,既然囚服、鞋子是发的,想必被褥、床单也是发的, 至于花点功夫整理内务,来点军事化,也无可厚非么。3月30晚上过 了9点(看守所就寝时间),我就不时被困意袭扰,好不容易熬到 近11点,心想可以打开湖蓝色棉被,一人一床好好睡一觉时,突然在 我眼前出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一幕:由副班长指挥,众人先将方方正 正的被包用双手端着取下来,轻轻地码放在铺了单子的地上;再将褥 子连床单一并迭成三折,取下来码在另一处地上;然后有专人从床下 拽出我们自个儿的铺盖卷,每人认领后放到指定的铺位上铺开。此 外,床少人多,暂押犯只能仨人挤两铺,凑乎着睡(人再多时,就只 能睡在地上)。那时,我心里就甭提多腻味了!在共产党领导下,真 是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能制造出来!而参与制造的,中间有不少 人还依然习焉不察、麻木不仁。 3月31日清晨,当值班杂务统一发出“起床”令后,各班在班长的催 促下,几分钟之内,每人穿戴完毕,并将自己的铺盖卷放在地上,再 由专人塞到床底下,并用脚狠狠揣结实,以免床帘遮不住而露出马脚 来。与此同时,另一些人则铺上供参观用的褥子,象上供品那样在每 个铺位上放上被包,并由专人上去一一拍打拿捏,务求高质量,务求 赏心悦目。 这样近距离的制假造假令我深感恶心。4月1日那天,我甚至有过冲 动,要象王海那样当场掀开床帘,揭穿假象。我之所以未付诸行动, 并不在于怕承担后果,而是在于不想使遣送处一下子极端难堪:当着 那么多银行先生、小姐的面,遣送处的丑可不丢大方了?!参观团离 去的当天,我就对遣送处的官方造假提出了口头批评。不几天,又提 出了严厉的书面批评。我说,身为“改造罪犯”的专门司法机构,却 当着被改造对象的面,并组织被改造对象制假造假,这不是公然反你 们所标榜的宗旨而行之,将罪犯进一步拉下水吗?我问,中国的经济 增长既是“世界第一”,却何以财政拨款就这么拮据以致不能给犯人 下发被褥?果真如此,那也应该放上犯人自己的被褥,那怕多花点功 夫进行包装,也比搞假的强百倍。 遣送处用沉默来对待我的质问和批评。他们似乎也只能这样:既无法 争辩,又陋习难改。的确,中国人的自相糊弄,决不是一年一度“愚 人节”中的即兴表演,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尽把戏。据我所 知,那一幕白天摆放晚上撤下的假戏至今仍在天天上演。此外,那聋 子的耳朵──图书室自然也安然无恙。然而,它何曾对任何一个暂押 犯开放过?又有哪一个暂押犯从那里借出过书来?我后来到了三班, 遇到一位隔三差五进图书室搞卫生的囚犯,他对我说,里面是摆了不 少书,有的还是大部头,精装本,但是,所有那些都不是供借阅,供 提高囚犯“精神文明程度”用的,而仅仅是作为摆设,作为愚弄人的 道具而存在。搞个图书室,对上可以交待,对外可供参观,这就很有 “价值”了,而它的真正功能,却被活活阉割了。 国人啊国人,何时不再自愚愚人? 4、悚然惊心这一幕 2001年4月1日,还发生了另一个真实的故事,那就是中国的歼八战机 与美国的海军侦察机在南中国海上空不幸相撞,结果歼八堕海,飞行 员王伟跳伞;美军飞机迫降海南榆林机场。事发后,中美两国政府各 执一辞,均把责任推给对方。而不用说,在中国的官办媒体上,人们 所能听到、看到的,则必定是紧着煽乎的中方的一面之词。不过一般 说来,社会上的一个受众,除了被官办媒体完全牵着鼻子走这条路之 外,他还可以通过别的管道去接触资讯,去了解真相,并通过独立思 考去形成自己的见解。然而,在遣送处中,受众毫无选择,他所能听 到的,只有一面之词,一家之言。不仅如此,他还被喝令不准独立思 考,不准随便议论,而且还不准沉默,非要照官方的口径明确表态不 可。 “4.1”事件后,在狱方的全力运作下,遣送处内很快群情汹汹,人 人表态,且每人的发言均被记录在案,层层迅速上报。表态运动的本 质特征是,官方怎么说,底下就怎么学:有笨嘴拙舌的,就猛喊口 号;有伶牙利齿的,就煽情作秀。没过多久,同仇敌忾、举处一致的 氛围就营造出来了。然而,演者无心,观者在意。眼前这活生生的运 动囚犯的一幕,使我悚然惊心──它与上个世纪50、60、70年代运动 群众的做法如出一辙!这种做法的要害是,它把老百姓看作是没有灵 魂、没有意志的臣民草民,应当发出和只能发出与官方“保持高度一 致”的声音。什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那是通通要不 得的:想沉默就是心存不轨,有异见就是大逆不道,当异端就是蓄意 谋反。虽然现在当局已经力不从心,已经很难运动大墙之外的百姓, 而只能运动穿着囚皮的犯人;虽然囚犯之中,也只是少部分人由于孤 陋寡闻而愚不可及、惟政府的说法为是,多数人则是出于恐惧、出于 趋利避害、出于无奈才站出来表态的,但这种扭曲人性、戕害人性的 做法居然到了21世纪还在延续、还被克隆,岂不让人悲哀莫名、痛心 疾首么? 在关于撞机事件的第一次班会上,别人都表完态以后,我发了言。我 说,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撞机事件的真相,只 有听了双方的说法,再加上独立思考后,才能弄明白。真相弄明白 后,才能表自己的态。现在,我是无态可表。按理说,我的话无懈可 击,而且说得也很克制。然而,班长的阶级斗争之弦绷得很紧,转身 就出去汇报了。他才回班,小李中(副中队长,也姓李,比一把手大 李中年轻些)就把我叫出去,说,你刚才在班里说了些什么?我答,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撞机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听一家之言不可 能做到实事求是。他听了很不高兴,说,你不必参加讨论了,也不要 你表什么态。显然,他们不能容忍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那怕是十分 理性、相当公允的声音。 说实在话,歼八喷气式战斗机被乘员多达20多人的侦察机给撞下来 了,这种说法很难不令人心生疑窦。囚犯们不是白痴,只是不敢说而 已,说了怕挨骂、挨电、挨批。我既以言获罪,还怕以言挨整么?再 说,作为北京航空学院77级本科生,我曾于1981年6月到第三机械工 业部所属的112厂进行毕业实习。那是地处沈阳的一家很大的飞机制 造厂,当时的主要产品是歼六喷气式战斗机,而由601所设计的歼八 战斗机当时也由该厂试产了若干架,正处在试飞阶段。我们清楚地看 到,在巨大的总装车间外面的跑道上,就停有供试飞的几架歼八样 机。时隔20年,我对具有较好空气动力外形、采用双发动机以获得大 推力的歼八以及有关设计人员对歼八性能的介绍,仍留有深刻的印 象。4月1日,晴空万里。一长一僚两架歼八上天“陪伴”一架侦察 机,结果僚机与对方相撞,机毁人茫。中方将此事归罪于机动性能、 飞行速度远逊于歼八的侦察机,能有多大可信度和说服力? 撞机事件继续在电视上炒作的同时,一场为时两年的“严打”又拉开 了帷幕。究其起因,乃是河北省石家庄市发生了一起罕见的居民楼爆 炸案,于是内庭震怒,又祭出“严打”这一治国“法宝”。而事情明 摆着,既然狱外要大搞严打,狱内又岂能是个空白?很快就由北京市 高级人民法院、北京市人民检察院、北京市公安局和北京市司法局发 了个《联合通告》,要服刑人员坦白余罪,检举别人。如此做了的, 则从宽处理并给予奖励,被别人检举出来的,则从严惩处,毫不留 情。于是,为中老年国人所熟知的那套层层动员、层层表态的运动模 式又应时启动了:遣送处开大会,各中队开全体会,各班开班会;每 个服刑人员不仅要口头表态,赌咒发誓以明心迹,而且要写下书面保 证,保证自己没有余罪,保证自己并不知晓别人的罪迹,如若此言有 假,则甘受任何处罚云云。由于第一次交了保证书后没几天,有几个 已经“保证并不知晓别人罪行”的人到狱警那儿去检举了别人,于是 又加倍严厉要求大家不能再藏着掖着,要真正竹筒倒豆子,再写第二 分“说话算数”的保证书。与上文提及的拥戴表态运动一样,在我身 边发生的这一幕自谴和互揪表态运动同样使我悚然惊心:从运作机制 来说,这种自抖罪行与揭发别人与文化大革命中要求自己“灵魂深处 爆发革命”和为了“党和国家不变颜色”而检举同事、朋友甚至与家 人划清界限,何其相似乃尔!再说,这个“严打”又是个什么东西? 在别人交保证书的同时,我以书面形式向遣送处表明了自己对“严 打”的批判。我的看法是,“严打”是长官意志的产物,是人治社会 的标志;“严打”不仅治标不治本,而且由于普遍意气用事轻罪重 判,从而整体上对司法公正造成了严重内伤。试问:执法岂能忽松忽 紧?司法岂能忽宽忽严?建议:永远取消“严打”,切实依法办事。 官方对我的批判依然保持沉默。我认为这是一种让步。而如果有人认 为这是一种进步,那我也不想加以反对。因为我不会忘记,1949年以 来,多少志士仁人,仅仅因为在狱中继续申明自己的信仰和理念,就 被扣上“顽固坚持反动立场”或“反革命气焰极其嚣张”的帽子,就 被加重刑罚直至被押赴刑场!林昭、李九莲、遇罗克、张志新……不 就是这样惨遭杀害的吗? 5、辛巳清明见亲人 与北京市看守所尚能让人相对踏实地呆着相比,遣送处的生活是明显 地折腾人、折磨人的。清晨5点30分左右,就不让你睡了,昏昏沉沉 爬起来赶紧往床下塞被褥,往床上放“花瓶”。接着是室内搞卫生。 继而狱警进来点名。然后是排队去小便,洗漱,三、四分钟内必须完 毕。回来后“练规矩”,即喊“报告、到、是”等。早饭后马上又是 “练规矩”,除了上午排队出去小便一次外,直练到吃午饭。饭后没 有午休接着“练规矩”,中间排队出去大便一次,五、六分钟后就被 轰回来再练到吃晚饭。饭后见缝插针还要再“练规矩”。6点30分到7 点30分,看电视新闻。看毕又是“练规矩”。8点30分到11点,是学 习“十不准”(中间9点30分,狱警进来晚点名)。这种生活不用 多,三天下来,就让人叫苦不迭(遭辱骂、挨训斥、被体罚还不算在 内)。新来的服刑人员,没有一个不盼着早日离开入监班,分到生产 班去。因为生产班的人除点名时须大声答“到”外,平时不用声嘶力 竭地喊“报告、到、是”,只须象征性地在进出监舍时喊“报告、 是”就成了,而且,晚上9点30分左右就能躺下了。而这时,入监班 的人还只能苦熬苦撑着,眼不敢闭,手不敢垂,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 苦学“十不准”。 身在遣送处的入监班,囚犯心中惟一的喜悦,乃是来自与久别的亲人 很快就能见面的希望。我们那批于3月30日到达遣送处的人,与亲人 的见面日就定在4月5日清明节那天。不用想,来看我的亲人,必定是 章虹:儿子在美国读书,其他亲人又均在常熟,而朋友们则是一概不 许来探视的。说起来,自1999年5月18日深夜我被警察从家中带走, 至今已近两年。这中间,99年11月1日,我在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 院的法庭上见过她一面,当时她几乎旁听了审理的全过程。当检察官 拿不出证据证明是我起草了《点燃万千烛光共祭六四英魂》一文,而 我却乐意承认时,我想她是会赞同的。当莫少平律师读了一小节《点 燃》一文中的观点,问是不是我的见解,而我痛快地答道“那正是我 对八九民运的看法”时,我想她是会认可的。那天,为了不使法官过 多地打断我的辩护和陈述,我是相当克制的。但是,在最后陈述的结 尾处,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动情地展示了自己的襟怀,诚挚地表达了 自己的理念。这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旁听席上响起了章虹的掌 声:坚定、紧致、义无反顾。象俄国“12月党人”的妻子,掌声播扬 了她对正义的皈依,凸现了她高贵的情怀。若就价值和意义而言,法 庭上响起的一个娇弱女子的掌声,比起人民大会堂中所谓“雷鸣般的 掌声”,其含金量要大多了。 在那之后过了近14个月,2000年12月27日,我俩在法庭上又见了一 面。那一次,她见证了我对文字狱发出的愤怒的咆哮。2001年3月16 日,我俩在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的法庭上见了第三次面。那一次,她 听到了我对二审“裁定书”的轻松的调侃。遗憾的是,两年中的所有 三次见面,我俩都没能聊上话。而这一次,尽管是隔着玻璃用电话交 谈,但毕竟可以好好聊它半个小时呢。 清明那天,阴晴不定,且间隙地有细雨漂落。接见室在大院的东南 角,我们从西北角出发,正好斜穿整个遣送处。与我一批去见亲人的 共有五人,成一列缓缓前行,我两手各提一只编织袋,内中装的是从 看守所带来的“多余”个人物品,待会将交给家人带回去。押送我们 前往的队长姓郭,20多岁。几分钟前,我们在贮存室外等候领取编织 袋时,一名姓孔的暂押犯轻轻地问我一件事,我也轻轻地答了一句, 岂料这一问一答经值班杂务向郭队长告发后,即刻招来他无限上纲式 的严厉训斥。小不忍则乱大谋。见亲人事大,申辩事小,当时我忍 了,且一路无话来到接见室。进去以后,我们五人对号入座。很快, 接见室对外的一扇门开启,亲人们疾步进来了。我的眼睛本来就近 视,在看守所中右眼视力又严重下降,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章 虹。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小姨”!见到章虹 和“小姨”,几天来因被迫身着囚服和被强行推了光头所怀有的憎恶 和不快迅即消散了。我向她俩打了个“V”字形手势,几乎和章虹同 时拿起了各自的话筒。章虹先将亲人的情况一一说了,又说了许良英 先生、丁子霖老师等朋友的事。然后是“小姨”与我说话。她沉痛地 告诉我,我的另一位阿姨──苏冰娴已经不幸辞世。“小姨”和苏冰 娴阿姨都是为我所敬重的人,也是和我很亲近的人,在1989年的 “6.4”屠城中,她们的孩子为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献出了年轻的生 命。作为母亲,她们不仅承受了人世间最为惨痛的苦难,并且冒着风 险顶着压力,开展寻访,进行互慰,发出抗争。1999年春,100多位 “6.4”死难者家属向国际法庭提交控诉书,状告李鹏犯有反人类 罪。当时,亲自去最高人民检察院递交控诉书副本的,就有“小 姨”。苏冰娴阿姨生前在马列主义编译局工作,与蒋宗曹老师是同 事。正是得力于她的介绍,我才与鲍彤先生见了面,有了交往。苏阿 姨的身体状况原来就不太好,但我万万没有想到,97年秋天她带我去 鲍先生家的那一次造访,竟成了我俩的永诀! 我与章虹再次通话时,将我于2月16日至27日在北京市公安医院住院 一事告诉了她。她则回话说,在那之前,“五件套”已经面世。所谓 “五件套”,即是“控告北京市公安局预审处”、“我的自我辩 护”、“我的最后陈述”、“莫少平律师的辩护词”和北京市人民检 察院第一分院对我提出的“起诉书”。通话时当然不便言明,只能点 到为止。使我感到更为欣慰的是,她拿到了“我的上诉状”。北京市 看守所不惜以身试法,扣压了我四分“上诉状”,可谓用尽心力,但 这只会使我让“上诉状”问世的意志更坚。当局依仗暴力强行制造了 文字狱,还想得挺美,要将受害者发出的抗争扼杀掉:天下恐怕不会 再有这种一边倒的便宜事了。 对遣送处里的事,我对章虹故意作了轻描淡写。我不是怕得罪正在仔 细监听的当局,我是担心,要是如实说,该给亲人平添多少愁情和忧 伤!你想,我能说这儿的接见室正落在人间与地狱交界处的奈何桥上 吗?我能说里边囚犯的人格尊严根本得不到尊重吗?我能说你们目力 所及的楼幢之内,已经失去人身自由的人还动辄得咎、终日处于惶恐 之中吗?我只挑部分实话说了说。如,活不重。入监班的确活不重, 只不过有时帮生产班的人给纸质拎包穿穿绳子。我没说一天17个小时 耗你、磨你、熬你,象马戏团中驯兽一样治你。我还说入监班班长在 西八里庄干过餐饮业,对我还算照顾。这个“照顾”也是事实。我不 用背监规,不用唱狱歌,不用喊破嗓子,也不会被罚“拔军姿”── 立正姿势,膝盖不得有半点弯曲,身子还要略为前倾,脚后跟不能吃 劲。不少人直“拔”得黄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脸上掉下来,也没见到 这位班长动过“恻隐之心”。不过,我最后脱口说了一件让亲人担忧 的事:我的血压略高,上压150,下压100。 30分钟如同一瞬间!说着说着,恼人的电铃声骤起,接见时间毕,话 筒被随之无情地切断。我站起身来,用力挥臂摆腿,表示我的身体没 有问题。章虹、“小姨”伸出右手,打出“V”字,边退行边摆手。 耐人寻味的是,我的远远出格之举动却并未引来郭队长的训斥,而在 排队回一中队的路上,郭队长还特意让我走在排尾,与我聊了一程, 劝我以后有话憋在肚子里算了,何必自找苦吃呢?以后我更发现郭队 长快人快语,为人不奸。那么,他,以及别的队长常常表现出来的凶 相狠相,就该是所谓“平庸的邪恶”了:是遣送处的“处规”令他们 不得不然,或习惯成自然。我由此更为叹服下面的道理:好的制度好 的规矩是坏人也难于干坏事的制度和规矩;坏的制度、坏的规矩是好 人也易于变坏的制度和规矩。 补记:“小姨”就是张先玲老师。2004-04-13 6、水深火热吉尼斯 囚犯与家人通话的时候,狱方是能方便地加以监听和录音的。因此, 除了不想使亲人的心田更多地蒙上阴影而不说坏话外,不想得罪官家 遭至报复也使他们不敢说什么遣送处的不是。然而,使人着实心寒的 是,就在囚犯们违心地隐匿遣送处中的黑暗与邪恶,并强装笑脸将其 美言一番之后,筒道里等着他们的依然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性的那一 套制度和规矩:它们不会投桃报李,不懂知恩图报,它们的既定宗旨 是在你脱胎换骨之前,先叫你脱相换形,叫你充分领教专政的滋味。 遣送处中的恶,入监班中的狠,主要源自这样的宗旨。 4月6日晚上,入监班班长被叫出筒道,去狱警办公室呆了半个来小 时。他回来后,悄悄把我叫到一旁,满脸不高兴地对我说,你昨天接 见都说了我什么?我说,说了你几句好话啊。他说,问题就出在你的 好话上了!人家怀疑我没跟你划清界线,还对你照顾什么的。我回他 话:有目共睹么,咱俩有什么猫腻?他说,上头不这么看,上头就要 我黑下脸来管,你还不如说我坏话,对我倒有好处。我觉得他说的是 实话。入监班班长把着头一关,是被委以重任之人:他受命要镇住所 有过他手的暂押犯,还要镇住因犯错而倒回二班的暂押犯甚至长留 犯。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囚徒们被推向水深火热之中而惨遭 虐待和蹂躏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里先说喝水和放茅这两件事。入监班的新犯上下午都得玩了命似地 喊“报告、到、是”,还要在屋里原地齐步走,要长时间地保持立正 姿势,还要帮生产班干活,然而,班中能打到的开水却很少。在保证 班长、副班长喝足喝够的前提下,别的人只能在午饭和晚饭后等着班 长发话,才能分到一点开水。由于暂押犯根本没有喝水缸子,就只能 用盛菜的塑料碗轮着来喝(勺、碗不是配给个人的,而是公用的,卫 生不卫生只能听天由命),这时你若稍加谦让,就连一口水也甭想喝 上。在水分消耗很大、开水又严重紧缺的情况下,人们唯一的选择就 是去喝凉水。然而,那边厢却又立了一块人道主义的牌坊:“为了保 证你不拉肚子,绝对禁止任何人喝凉水。”于是你会看到,在集体去 水房洗漱的时候,无缺水之虞的值班杂务、班长、副班长们一个个眼 睛睁得大大的,谁要是偷喝了一口凉水,也准保会被逮着,并定遭一 顿臭骂,且立即被喝令停止洗漱,到门口站着。万般无奈、干渴难忍 的囚犯于是设法改在集体小便的时候,用手去接冲便池的细管中流出 的水,抿上几口以救急。然而即便这样,也得十分警觉利索,以免让 值班杂务从透明的厕所门外瞧见而招致一顿小偷才会得到的羞辱。可 叹遣送处中的七尺汉子,因犯罪而被判刑关押后,竟还要为喝口水而 备受煎熬和屈辱! 放茅分小茅和大茅。定点排队放小茅,生理上可以接受,给的时间也 刚够。出问题的是定点放大茅,且只给五、六分钟时间。外面的人不 会想到,进遣送处的人,头三天毫无便意是极正常的事,因为从看守 所相对宽松的环境来到专门整治人的遣送处,立马就将人的植物神经 搞紊乱了,结果吃还是照常吃,但就是没有拉的感觉。让人可气的 是,在遣送处,到了放大茅的点,你就是不拉,也不能呆在班里,也 得随别人一起进厕所“陪拉”──或可载入吉尼斯的“陪”之最了! 别人占了茅坑在拉屎,你不能站着,得在中间过道处蹲下作解便状。 别人事毕,你才能起,然而全班排队回监舍。到第四天(或第五、六 天不等)上,你开始有了便意,排队放茅时你会靠前站,希望能顺利 占到坑位,因为人多坑少么。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防止争抢,符合人 性的做法只能是延长放茅时间,分两拨上。然而,你万万想不到,入 监班班长这时下了令,两人合用一个坑位,同时拉!新入监的人已被 整得象奴隶似的,岂敢有令不从?于是你就见到了旷世难觅的一幕, 见到了一个新的虐待人、蹂躏人的吉尼斯记录:两个人象连了体似地 蹲在一起,背靠背,屁股贴屁股,屁眼对屁眼。试问,在正在全球化 的人类文明世界中,还能找到比这更为令人作呕的场景吗?由于时间 紧,任务重(十人九秘,便秘),两人便不顾一切地同时使起劲来, 而通常总有较弱的一方被挤出去,再骂骂咧咧地挤回来。我见此情 景,一阵挡不住的恶心袭来,便意顿消!这个“规矩”是二班长私立 的,也就是我前面提及的极为操蛋的规矩!我认为,能立出这样的规 矩,就再不是什么“平庸的邪恶”,而是非凡的邪恶、满肚子坏水 了。直到4月4日,即到达遣送处的第六天,我才设法独占了一个坑 位,艰难地满脸是汗地首次完成放大茅任务。 还有一件很不人道的事也必须一提,这就是,司法当局为了表面的 “卫生”,不惜牺牲囚犯的卫生。暂押犯既没有喝水缸子,也就更没 有刷牙缸子,每人只领得一个小塑料袋,将牙膏、牙刷和毛巾塞在里 面,并让卷紧了,集中放在一个脸盆里,象藏我们的被褥一样藏在床 下。于是,毛巾24小时都是湿漉漉的,随着气温升高,很快就沤出臭 味、异味来──好端端用来搞卫生的毛巾,到了遣送处里,居然被异 化成滋生和培育病菌的温床:又是一个吉尼斯!后来我知道,在设计 图纸上,监舍就没有晾毛巾的地方。当然也可以变通,在暖气管上晾 开就是了。但这样一来,不就不雅观了吗?监舍卫生不就不达标了 吗? 4月上旬,遣送处的监控系统调试完毕投入使用,从此,狱警只要坐 在监控室中,各监舍及厕所、水房、大门厅内的情形就能尽收眼底。 此外,他还能随意向班长喊话,班长站在受话器下就能即刻回话。于 是,二班长就多了一句话:“你们都给我听着,我这人喜欢把话挑明 了,谁要是不守规矩与我过不去,坏了我的菜,影响了我的拿奖减 刑,我就叫谁吃不了兜着走!” 遣送处中,高墙、电网、铁窗、电棍、监控器,这些东西并不异常。 而对人的最基本的生理需要都不予满足,并由此使人丧尽尊严,沦为 贱奴,则是赤裸裸地反人道、泯人性的,是必须加以曝光、加以谴责 和加以铲除的。 7、人不公道我公道 作为一个蹲过看守所、遣送处和第二监狱的人,我能以自己的人格担 保:三处之中,遣送处是一个你怎么诅咒都不会过分的地方。我在遣 送处呆的是一中队,2001年5月22日与我同时到达二监的,大部分是 遣送处二中队的,也有几个出自遣送处病号队。与我一起分在二监16 中队十班的杨建生(20岁,昌平县人),在遣送处里呆的就是病号 队。5月22日下午在水房洗凉水澡时,杨建生一边玩命往身上泼水, 一边乐得高声喊道:到家了!到家了!──他把监狱当成了家。你还 别说,这孩子嚷嚷得还真有道理:在遣送处里,暂押犯哪有洗凉水澡 的份?!每天给你二、三分钟时间用凉水擦一把就算交待了。来自遣 送处二中队的人则是破口大骂:遣送处那鬼地方太黑暗了,我会记它 狠它一辈子!原来,他们到达遣送处的第一天,在换囚服前都要无端 地挨电棍电。拿他们的话说,狱卒完全是装孙子找茬电人:二进宫 的,电;罪名多的,电;动作慢的,电;不答“到”的,电;眼珠乱 转的,电;与人说话的,电。真所谓欲加之电,何患无辙?在二中队 的入监班中,被罚喊“报告、到、是”要高达50遍甚至100遍,远在 一中队的十遍、20遍之上。在二中队的生产班中,干活落在后五名 的,要罚擦全中队筒道50遍! 比我们早到二监的人,提起遣送处或“南大楼”(遣送处旧址,设在 北京市监狱内),也都恨得牙根痒痒的,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话。诸 如狱卒和干杂务的长留犯吃人饭不拉人屎啦;都是狗娘养的,不得好 死啦;要么断子绝孙,要么生出来的孩子没有屁眼啦等等。有些文化 的,则说人格、人性、人权在那里一文不值,都给践踏尽了。有些历 史眼光的,则说遣送处是1960年代和1970年代中国社会的全息摹本, 是历史学家前去体验和补课的绝佳“圣地”。 比我们晚到二监的人,说起自己在遣送处的经历也都不寒而栗,不堪 回首。2002年4月,我因“顶撞管教干部”而被“记过”,并被送到 二监十中队去“集训”。除由集训人员组成的“严管”、“普管”和 “宽管”班外,十中队还有一个“入监班”也叫新班,由遣送处刚发 配来的人组成。我在那里见到新班的人虽然不再诚惶诚恐不可终日, 但仍然畏首畏尾,规规矩矩,连大气都不敢出;并且动不动还喊“报 告、是”,走在筒道里,还是低首窃步,不敢旁视。我在水房里与他 们中的不少人聊过,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说遣送处的坏话,为自己在那 里没呆多少天而感到庆幸万分。 那么,与北京市看守所相比,遣送处有没有胜出的地方?有的话,我 写不写?如果仿官方的“舆论导向”说和行事规则,以其人之道还治 其人之身的话,则我完全可以不说也不写,只要不瞎说“遣送处绝没 有比看守所强的地方”就成。然而,部分真话被压下不说的实际效果 是什么呢?人们会很容易地被误导而相信遣送处一黑到底、一无是 处、一塌糊涂。显然,这有损客观,也有欠公允;这么做也突破了我 所奉行的立身处世底线:一切凭良心行事和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 人。站在底线之上,我应该做的是,人不公道我公道。 根据我的观察和体验,以下六条是遣送处胜出看守所的地方。 1、无戒具加身。除了极少数关禁闭的囚徒之外,其余一律不加戴戒   具。这对那些在看守所中被戒具加身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解   脱,一种人身的解放。尤其对那些常年脚上戴镣、手上戴揣的   人,就更是如此。同时,那些未被戴过戒具的人也有了较好的感   受,不再觉得是和被锁住的“猛兽”共处一屋,同守蛮荒。我记   得七处404室中戴脚镣的人最多曾达13名,以至下午出门查验   时,要分两批进行! 2、不用轮值夜班。看守所中的犯罪嫌疑人,除正、副学习号外,必   须轮值夜班,分上、下半夜班,每班二至三人。若赶上号中人员   不多,则隔三差五就要少睡半宿觉。常常有值班打瞌睡的,被巡   筒看守发现后,轻则当场挨训,第二天再罚加值一班,重则交管   教处理,给戴上背揣且加值数次。遣送处中则安排长留犯专职值   更,入监班中再增设一名专值夜班的,于是,所有暂押犯均无须   起夜轮值。 3、监室中不那么拥挤。看守所中,定员18人的监号,里头敢塞进36   人去,不仅地下过道睡满了人,睡在铺板上的人还常常为争一寸   之宽而恶语相加、大打出手。学习号最为头痛的任务之一,就是   根据人员变动不定期地划定铺位宽度,临睡时一般还要现场督   责,力求将争执消灭在萌芽状态。而在遣送处的入监班中,有14   张床位,据我所知最多也就挤下过20人,且没有人被安排睡在地   上。后来到了生产班,拥挤程度也就这样,也没见到有人睡地   下。 4、主副食花样增多。看守所中发的主食,曾是窝头和馒头两种,后   来就是馒头一种,一年到头如此。而遣送处中则以馒头为主,每   星期天给顿米饭;早饭有米粥,每星期还给一次油饼;每两个星   期,午餐时还能吃到一次烙饼;逢年过节,则每天一顿米饭,一   顿馒头。在菜的品种和花样上,也明显比看守所为好。粗略地   说,看守所中只能吃到三种蔬菜,4月到7月是元白菜,8月到10   月是土豆,11月到来年3月是大白菜。年节期间能吃到一、二次   芹菜,平时偶尔能吃到几次冬瓜。而在遣送处的第一个星期中,   就见到了大白菜、胡萝卜、油菜和菠菜,此外还尝到几口豆腐和   粉条,菜也不象是大锅熬的,因此营养成分留得多一些,味道也   还可以。 5、半个月能洗一次热水澡。北京市看守所中无热水澡可言,犯罪嫌   疑人终年只能洗凉水澡。春末、夏天至中秋那一段,自然不成问   题,天凉之后就难受了。加上监室中暖气不足,用冰冷刺骨的水   洗个澡,非得咬牙坚持才行。遣送处中专门盖有很大的澡堂子,   每年10月至翌年4月,每半个月让洗一次热水澡,每次能容下一   个中队的囚犯同时洗澡,均为淋浴。当然,一个喷头底下常常聚   了三、四人,洗澡时间也被限于15分钟之内,不过,总算是洗上   热水澡了,大家的情绪还是不错的。而更重要的,使大家觉得真   正有点舒心的,还是能借着水声轻轻聊上话,能展开脸上的正常   表情,最起码也能从容递个眼色点个头致个意,不仅与同一班的   能这样,还能与别班的人互致问候──身陷遣送处中,这是惟一   的机会。尽管值班杂务分布在好几处盯着,但哪顾得过来?澡堂   子里的15分钟,是遣送处里的规矩失灵的15分钟,是相互能给个   笑脸、显出人情味的15分钟,即便是紧紧张张忙乎着打肥皂、搓   泥,人性也得到了自然的、珍贵的流露;甚至被轰出澡堂来到大   更衣室中,大家边穿衣服,还边抓紧时间问个候,握个手。不用   说,筒道里的日子实在是太压抑了!在那里,大家象木头人那样   生活,象机器人那样动作。同一个班中,私下说个话就象偷了东   西那样缺德,未成年犯之间有个挤眉弄眼,也要遭到班长严厉的   训斥。在筒道里排队前行,遇到别的班排队而来,双方都表情木   然,装着互相没看见;若有人敢点个头,就非被值班杂务骂个狗   血喷头不可!至于说到别的监舍去“串班”,那就更是难于上青   天了。象是沙漠中的一块小小绿洲,遣送处里惟一可爱的地方,   就是澡堂子。 6、能打上篮球。到达遣送处的头一天,我就见到了好几块篮球场   地,只是十来天之中,我们一直被关在筒道里,连去场地上走走   的机会也没有。4月9日,星期天,吃完早饭不久,我们去洗了   澡。洗完澡后,队伍被带到篮球场上,绕场齐步走了几圈之后,   在球场南侧席地而坐。这时,忽听杂务大班长高声说道,每班出   五人,上来打篮球,先由二班对三班(一班是杂务班,均为长留   犯)。三班呼拉一下子站起来五个人,而二班只站起来三个人。   在班长的嚷嚷下,又慢吞吞地站起了第四人。当时,我根本没打   算自己要上场。从84年离开北航算起,我已经17年没摸篮球了;   再说,其他人都只有20多岁,我已经53岁了,跟他们一起奔抢冲   撞,合适吗?然而,大班长又在发话了,说二班若出不了五个   人,就算弃权。在我听来,这话是够刺激的。结果他话音刚落,   我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虽说穿着棉衣棉裤棉鞋,但也顾不得   了,上去试试再说。上了球场,双方有了几次攻防转换后发现,   我其实算是有点功底的,球感和球技都比其他人略强。稍后,当   我为二班投中第一个球时,不仅是二班,而且全场都自发地热烈   地鼓起掌来。然而,虽然我在精神上备受鼓舞,但由于被关押在   看守所斗室之中几近二年,体质已大大下降,以至快速运球走出   五、六步之后就气喘吁吁,被迫停下传球;三步上篮则更不行,   不止是生疏,简直就是起动不了;没打多久,嗓子眼就冒烟发   疼,腿部肌肉就发僵发硬。事实雄辩地说明,看守所中的关押是   很毁人的──斗室之中挤着20、30多号人;风圈只有十平方米左   右,且每星期也就放两次风,而那么多人进了风圈,也就能晒个   太阳、吹吹风而已,伸胳膊踢腿都得留神注意。长此以往,肺活   量还不直落,肌肉力量还不直掉吗?此外,我头上的白发明显增   多,也是发生在看守所中。4月9日之后,我作为二班(后来是三   班)首发阵营之一员,还上场打过几次篮球。 最后,我还想记述下面的一件事。2001年5月22日,与我同时到达二 监的人中,有一人力排众议,说了遣送处的好话──当别人都在说遣 送处给的菜量太少、极少时,他说他吃不掉;当别人都在说遣送处里 累得瘦了好几圈时,他说他没累着,过得挺滋润。我后来一细问,他 说的还真是实话。原来他到了遣送处二中队,碰巧遇上“瓷器”在当 杂务,于是每顿都给他另打一大碗菜。此外,他又工于心计,一见活 累活重,就动不动作“神经性呕吐”状,在很自然地污染了几次产品 后,就被免除了干活义务,吃饱了呆着,并以聪明人特有的笑容讥讽 那些傻干苦干的同类。不过,我瞧不起这号油奸耍滑的人。我从不觉 得这种人活得比别人踏实,比别人舒心,比别人潇洒。 8、黎明鸡叫更扒皮 遣送处是一座人员流动性最大的监狱。每星期一、三、五,是各看守 所将已决犯送达的日子;星期二或星期四,是将犯人向外地或北京市 各监狱下送的日子(每月有一次或两次)。遣送处中各中队的入监 班,则是流动性最大的班。呆的时间最短的,也就而天,最长的,不 过五、六天,象我那样呆了半个月不下生产班的,可以说是绝无仅 有。在我眼前,一幕一幕整人闹剧重复上演;在我耳旁,一遍一遍鬼 哭狼嚎无休无止。我的神志再清,定力再大,也烦了,也恼了!我终 于向狱警提出了尽快转班的要求。 4月13日晚饭之后,我被调到了三班。三班在二班的紧隔壁,若有特 管犯和未成年犯,就由它优先接收,有一个特管犯前两天从三班转到 病号队去了,于是我被调了过去。三班班长姓李,没有二班班长那一 脸横肉,也不象二班班长那样矮壮敦实,嗓门也明显要小。当时我曾 突发奇想,或许只是在入监班给新来的囚犯一阵急风暴雨,痛下杀手 锏;到了生产班,就会来点人情味,就会有点文明化了吧?事有凑 巧,当晚三班的主管队长进屋与全体囚犯“说话”──的确是平和的 说话,绝不是严厉的训话──时,也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和风细雨 地述说做人的常识。这位主管队长姓班,年近60,进屋时略一摆手, 不让班长喊“起立”,于是大伙也就可以照常坐在小矮凳上。他与班 长轻声聊了一会后,慢慢走过来,这时大伙起立,他立即说“稍 息”,然后说了20来分钟,中间竟没有一句我早已听惯了的骂人、辱 人的话!此情此景,使刚从一墙之隔的入监班过来的我,恍惚有隔世 之感。 班队走了之后,全班开始干活:流水作业,制作纸质拎包。但见大伙 各就各位,生产线很快就运转起来了。这时,我面临一个问题:干还 是不干?凭我“特管犯”的身分,我可以拒绝干活。但是,我很快自 愿选择了干──同处一屋,大家都在干,我是实难做到视而不见充耳 不闻,坐在一旁无所事事闭目养神啊!这里有性格的因素,也有我决 心体验的因素。记得1970年的“双秋”大忙时节,我被公社抽去搞阶 级斗争,整理群众专政材料。然而,当时的我不仅不感到是一种庆 幸,反而显得心事重重:大家都在起早摸黑拼死拼活干,而我却天光 大亮后干点轻松活,工分却还一样记,合适吗?那些天,我象做了亏 心事似的,怕见人。出门去大队部或公社机关所在地时,我尽量避免 与大田干活的人打照面,为此常常绕道走。归来时,若大家还没收 工,我就找个地儿来回走,磨蹭时光;待大伙收工回村后,我再疾步 趋家。这就是我的秉性,明明不是我使心眼偷奸耍滑,但凭空得了便 宜,良心上就是觉得过不去。此外,我对自己的干活能耐也很有信 心,起码我是从不惜力的。遣送处里的话,别人能干,我也能干。如 果的确苦、的确累,我也要亲自历练,不虚此行。 我是生手,当时就由副班长贾生国教我“叠上口”──流水作业中的 第二道工序。活不算难学,不久我便掌握了要领。当然,在速度上还 远不及人。我在流水线中占了一个岗位,慢慢干起来。这时,别人不 会对我提多快好省的要求,自己也还不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虽 然耳边开始响起班长针对别人的催促声和骂人训人声,我的感觉、我 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约摸9点左右,停活了。大伙收拾工作台,扫地,把床上供参观的被 褥请下地,再从床下拽出自己的铺上。最后,一个小便桶从床下拿出 放在屋子中央,供大伙起夜用:各监舍的电动门夜里是关闭的,无特 殊情形不会开启。9点半左右,上床就寝。虽说还是两个铺位上挤了 仨,但想起隔壁的入监班还要学一个半小时“十不准”才让睡,对此 也就没什么不痛快了。 第二天黎明,由值班杂务发出起床令,各班同时动作。我腿脚利索, 又睡在下铺,很快就穿戴完毕,并将铺盖卷抱至床下。不过,虽说班 中人人都不敢迟缓,但相比之下总有慢的,于是班长就骂开了,骂声 不大,但很难听。接着就是一拨人紧紧张张往床下塞东西,另一拨人 风风火火往床上码东西,同时进行。在这个过程中,我见班长板着 脸,瞧见谁干得不顺眼,就开骂。接下去就是擦地、擦门、擦窗、擦 碗柜,另有二、三人上床捏被包(王东、张明玉常干此活)。与二班 一样,要将被包拍打得方方正正,捏得有棱有角。我觉得惊讶的是, 三班长似有骂人癖,谁慢了一点,准挨骂,还被罚擦数遍。早点名 时,班长又提前发出警告:谁不大声答“到”,就跟谁不客气。我开 始觉得,这块地方原来与隔壁大同小异,不善! 几天下来,我完全搞清楚了。这个三班班长从睁开眼起到晚上躺上 床,他的菜色脸庞上从未露过一丝笑容,几乎在每一个环节中,他都 显露出苛责的目光,并不时发出训斥和责骂。设身处地为他想的话, 生产任务压得重及中队动不动就给各班搞个排行榜,是让他成为这种 角色的主要原因。可以说,他的变态式的不近情理,既可恨,更可 悲。 在生产班中,干活就是一切。没有书,没有报,没有棋,没有牌。另 外,同样不准聊天,直把你当成不会说话的工具!干活中,在劳动时 间和劳动强度上都对你不依不饶,迫使你不得不超负荷运转。在时间 上,来早饭前就要干活乃是家常便饭,饭前根本不让洗手,喝了小半 碗粥汤,嘴里还嚼着馒头,一边将餐具收拾走,一边就铺开摊子干上 了。上午除集体放一次小茅外,一直干到来午饭,中间不安排休息。 吃午饭时,大伙用一只脏手抓起馒头,另一只脏手拿起一把断了半截 的塑料勺,把刚刚铺满碗底的菜分几口吃尽,再喝上小半碗开水,紧 接着就干活(有两人去洗全班的碗)。下午放一次小茅,再放一次大 茅并给三~五分钟洗漱时间,一直干到来晚饭。晚饭后干到6点20分 左右,停。6点30分到7点30分,集体看电视新闻。看完电视回班再 干,一直到9点,甚至到9点半。在强度上,由于流水作业线经精心编 排且不断改进,因此不仅容不得你偷半点懶,更是强制性地让你出力 卖命,直至力竭而衰。流水作业中一旦有某道工序堆活影响了进度, 班长会立即干预,鞭打慢牛。班长、副班长还担负质量检测任务,若 发现了不合格半成品或成品,就由班长出面讥讽批判当事人,并责令 立即返工。有些活无须流水作业,就搞计件计时,大家领活干开后, 班长就是监工,其或站或坐,眼睛均不忘扫视,见手脚较慢者,就辱 之,排名落在后面者,就斥之。要说敬业,这种工头式的“敬业”还 真没得说!怪不得虽然中午、晚上他都能打上一大碗菜,但脸色却依 然发灰,双眼终日无神。计件劳动中,排名最后二位者,晚上9点30 分之后还得去二班学习反省,近11点才让回来睡觉。 活重活紧,菜少开水少,再加上休息少和经常受辱挨骂,未成年犯们 首先就觉得熬不下去了。他们几乎都悄悄跟我说过,还不如想办法回 二班算了!有一个叫张梁的,果真忍无可忍,屡次与班长发生公开顶 撞,结果被发回二班接受“严管”。其他犯人中绝大多数是敢怒不敢 言,怨声不载道,只有一个叫李洋的,跟班长顶了几次,被罚在晚上 9点30分之后去二班反省。可以说,除班长、副班长外,三班的人都 处于疲劳过度、身体失调状态。由于自二班就有的便秘一直延续下来 不见缓,于是每人分得的手纸,就正好派上了用场,被主要用来接不 时咳出的浓痰和擤出的浓鼻涕。而在水房的洗漱池中,也是痰迹斑 斑,浓浓的,擦不胜擦。还有半数以上的人常常流鼻血,有的人则食 欲减退,一顿饭只吃得下一个馒头(每人发两个),这些都是身体发 虚、上火的典型症状。由于吃得差,休息少,消耗大,结果是普遍掉 体重,或者叫被扒了皮。 对于40岁以上的中国人来说,“半夜鸡叫”的故事是耳熟能详的。故 事说的是一个姓周的地主,为了使雇用的长工给他多干活,想了个馊 主意,每每在半夜时分去鸡窝旁学鸡叫,逗得公鸡打鸣后,就去催长 工起床下地干活,他振振有词:你们这帮懒骨头,鸡都叫了,还不起 床?!这样一个黑心的地主,就被长工称为“周扒皮”。不过,上有 政策,下有对策。长工们虽不得不起了床,但到了地头却大大方方补 起觉来。此外,还将计就计,将周扒皮当成偷鸡贼给狠狠地“误揍” 了一顿,迫使他再也不敢半夜学鸡叫了。相比之下,遣送处里从来没 有半夜鸡叫的事,但囚徒们从黎明时分睁开双眼一直忙到晚上躺下, 中间连打个盹都不被允许,更不必说找机会好好教训班长一顿了。若 因气不打一处来而豁出去冒犯了班长;或因邪火上冲互相之间发生了 口角和推搡,则狱警的电棍绝不是假冒伪劣产品,电完了你还要你写 出深刻检查,保证决不重犯。 黎明鸡叫更扒皮,是没有半点妖魔化的遣送处中无偿劳动的真实写 照。 9、劳我筋骨又何妨 在遣送处中,我可能是惟一的一位志愿被扒皮者。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不仅选择了干活,而且是超负荷地干了起来。在看守所的近两年圈 养式关押中,我的体重从70公斤降至66公斤,掉了四公斤肉。在遣送 处的53天里,我的体重就从66公斤急剧降至62公斤,又掉了四公斤 肉。在干活过程中,由于性格使然,我不仅没有要求给予照顾,并且 不甘示弱,在全班十多名干活者(其中绝大部分是青壮年或青少年) 中排名竟然常居第三、四位,连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排在第一、 二位的是20岁的王伟和21岁的张波)。干活所造成的使我终生难忘的 精疲力竭现象,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只有过不多几次类似的情形。我记 得高中时代在“三夏”或“双秋”大忙季节下乡支农的时候,后来是 当插队青年的时候,之后是1982年秋和北航150班研究生同学上山刨 坑植树的时候,由于争胜好强不惜力,曾出现过身体几近散架、人几 乎累塌的情形。顺便说一说,不是因干活而造成力竭而衰的,则有三 次。第一次是1987年6月在英国东北威尔士高等教育学院当访问学者 的时候。在一个双休日中,我自恃有些功底,与一名英国大学生一起 长跑十英里,结果是,奉行素食主义的他胜任愉快,而我到后来则完 全是硬撑了,气喘吁吁也咬不成牙,只是告诫自己,决不能放弃以免 成为东亚弱夫,最后抵达终点时,我已无力说话。第二次是1989年7 月底,我与常熟的朋友们在黄山之巅观日出后徒步下行,中间还登上 了莲花峰,傍晚抵达山脚下的黄山宾馆时,小腿象灌了铅似的几乎动 弹不得。最后一次是1992年8月上旬,也是在目睹壮丽的日出后,从 峨眉山金顶快速步行下山到达半山腰时,实在迈不开步了,只得乘滑 杆让抬下了山。 在遣送处三班,让我难以忘怀的劳顿可用以下三件事来加以描述。 由于人极度疲乏,我与班中干活的人都一样,晚上上床后是倒头便 睡,沾枕就着(用脱下的棉衣、棉裤做的枕头)。然而,半夜时分我 总被憋醒!原来是浓痰堵住了嗓子眼,浓鼻涕堵住了鼻孔。于是,临 睡时我必须备足手纸,以便对喉咙和鼻腔作子夜清理。不消说,浓痰 浓鼻涕如此之多,完全是疲劳过度所造成的,这是一。在干活最累的 一天,我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呼吸困难和手脚发麻,几经忍耐,我向班 长破例提出了休息半小时的要求。当时我坐在小矮凳上,默然无言, 静静运气;觉得大体正常后,又动手干了起来,这是二。有好几次, 下午放大茅的时候,我竟感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完成任务(便秘 一直存在,吃了“果导片”也不见效),就主动放弃了如厕的机会 (与二班不同,三班由于活不断,若有人不去,可留在班内干活,由 副班长盯着),这是三。 然而,虽然遣送处着实苦了我心志,劳了我筋骨,但我对自己的选择 并不后悔。因为,如若我悠哉游哉端坐一旁,我怎么会真正知道遣送 处是这般德行?这般邪恶?再说,比起别人,我总是要好过一些,起 码班长只能对我抱怨而不敢有所发作,更不敢对我轻辱。而这一条待 遇,连三班的长留犯李新(绰号叫“窝头”)都得不到。李新瞧不惯 班长一天到晚的阴沉脸,难免犯犯嘀咕,结果班长就当众剋他还老斜 眼瞄他,不让他闲着。李新不可能老忍着,终于闹崩了,被调回二班 去了。此外,我在三班中,还得到了副班长贾生国的照顾。3月30日 下午曹队在大门厅与我谈话时,他当时正在那里干杂活,无意中听到 了一些我的情况。我到三班后,他常常主动将他碗里的菜给我拨一 点,有时则让班中负责发菜的人最后给我补一些。可不能小看这一拨 一补的“滴水之恩”,因为本来你碗中的菜也就三、四口的量,这一 来又增加了五、六口,就比别人多了150%。尤为不易的是,他公开称 呼我为“江老师”,在遣送处的高压氛围中,这么做是很需要勇气 的。而班里其他人中,绝大多数都和我处得来,也都尊重我,因为我 这个“特管犯”,不仅不摆架子,还用汗水与“群众”打成一片。这 中间有个张波,眉清目秀,与别人比较,我与他更能聊到一起。我在 遣送处中写过十来份书面东西批狱方,其中大部分我都让他事先过了 目。当我与他轻声聊天时,感官高度发达的班长不是不知道,只是碍 于我的身分,再加上张波干活好,就往往睁只眼闭只眼,顶多有时 说,“差不多就得了”。最后,别的班里也有我的“瓷器”。先前提 到过的董京一直留在二班,由于检查老过不了关,不仅不能再当班 长,而且连寸头也没保住,给惩罚性地推了秃子。再后来,让董京专 干打扫水房、厕所和收倒监舍垃圾的活。这个董京有时会突然提着几 乎空了的大菜桶来到三班门口,招呼我拿碗过去打点残留的剩菜;我 的香皂使没了,他还主动送了我一块。四班的副班长叫张文庄,大兴 人,2000年秋天,他在七处404室曾经呆过三、四天,与我聊过他的 案子。就这么浅浅的一面之交,他却记在心头。我的毛巾给沤烂了, 他马上送来了新的,后来又送给我一支牙膏和一袋黑芝麻糊。在当局 眼里,贾生国、张波、董京和张文庄似乎都是很卑微的人,但他们所 表现出来的人的善意,让我心存感激,久而不忘。 在一分监区,还有一个人对我也不错,他就是大班长边毅,是个经济 犯。我还在二班时,他就不避嫌,进来和我单独聊过天。我到三班后 写给狱方的批评和建议,一般都是经他的手递过去的。有时他会把我 叫到后台(在筒道尽头的值班处),试图无奈地和我作些解释。当他 知道我一直便秘后,就明确肯定地对我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求 茅”。所谓求茅,就是你觉得来了便意,就单独提出如厕的要求。我 在班中见到别人求过茅,这种事班长是见人下菜碟,有些混得不错 的,当然能如愿以偿,而对其他人,则或是干脆拒之,或是拖着不报 (不向值班杂务报告此事),或是讥讽得你能收回成命。然而,尽管 边毅有话在先,但我这个人就是不习惯于比人显得“牛”,我是轻易 不开口。有一次实在没辙了,求茅后一人进厕,估计足足花了半个小 时,才将干结的大便统统出清,最后不仅双腿酸麻难忍,而且腰脊胀 痛,浑身汗湿数遍。其间值班杂务曾二进厕所,见到我“艰苦奋斗” 时额头上掉下黄豆大的汗珠,还误以为我犯病了呢。 四月末,活更紧了。不仅老“抢活”,而且把一直雷打不动的看电视 新闻也给冲了。我琢磨这是一分监区自己私下决定的。为什么呢?4 月27日、28日、29日三天,出了一档稀奇事,这三天中,每到晚上6 点25分,李中就让值班杂务把我这个“特管犯”单独叫出去,和管开 电视的李文章一起看一小时新闻节目。于是,偌大的门厅中,34英寸 大彩电荧屏前,就我们两个端坐而观之。象往常一样,李文章是边瞧 边将新闻要点记录在一个本子上。而各监舍内,则是风风火火加班抢 活,忙得不亦乐乎。“5.1”长假将至,此时,不论快牛慢牛勤牛懒 牛,不给赶得多走几步,更待何时? 10、长假风情不能昧 凡是在生产班呆过的人,不论智商高低,恐怕都会明白一个道理:遣 送处是铁了心要榨取无偿劳动,要扒你的皮,因此在生产班中,干活 不仅是压倒一切的,而且是惟一的。对此,我曾书面批评说,对于刚 到监狱的暂押犯,起码应当组织他们学学《中华人民共和国监狱法》 吧?不少人因不知法不懂法而犯法,现在不正需要补补课么?至少, 共产党所擅常的表面文章总可以做一点吧?然而,遣送处是不管不 顾,以“劳动改造”为一切,也就是说,以“捞钱”为一切。 不过,遣送处的胆大妄为在“5.1”长假前不得不收敛了。4月30日 上午,开始清点工具、盘清存活并加以封箱处理。下午,各班进行节 前大扫除,并要每人写下长假期间遵规守纪的保证书。随着夕阳西 下,我见到狱警、杂务和班长的脸部肌肉开始松弛了。那天,李中很 认真地对我说,与看守所相比,监狱里的过节才是真正的过节,不信 你就看事实吧。我在节前提出的两条书面建议,也破天荒地有了回 音。我的建议是:长假期间,中队举行(1)乒乓球赛。(2)象棋 赛。我还说,乒乓球案子不贵,完全可拿干活所挣的钱购买,用时可 置放在门厅中,不用时可折叠起来贴墙而放。中队的答复是,无钱买 案子,因此球赛搞不成,但象棋赛要举办。此外,中队还将举办歌咏 比赛,并希望我“一展歌喉”。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个暂押犯能在遣送处里赶 上法定长假,那真是上辈子给修的福、积的德。另外,对我这个亲身 体验者和观察者来说,赶上法定长假也使我对遣送处有了较为客观、 全面的认知,并使自己的纪事更为充分、准确而不致失之偏颇。 “5.1”早上,大家比平时晚半个小时起床。然而,这短短30分钟, 却带来了魔幻般的功效。早点名后,如同去了面具似的,班长长阴不 退的脸上竟然绽出了笑容。“言禁”也突然消失,互相之间的小声聊 天不再受到干预和斥责。班长那儿还出现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旧报 纸、扑克牌和象棋。班长说,“5.1”上午先开班会,然后是洗澡。 “5.1”下午到5月7日,不干活,有各种娱乐活动,包括放VCD。 七天中间改善伙食,每天两顿饭,上午米饭,下午馒头。 “5.1”上午的这次班会,主要是让每人表态,再次保证在长假期间 不给狱方添乱,不给班长添麻烦。在明显缓和的气氛下,大家的表态 却依然千篇一律──囚徒们都“记住了自己的身分”,连半句越轨的 话都不敢说。最后由我发言时,我决心开风气之先,破一破监狱中半 个世纪以来长存不衰的八股气。那天,我的话一点也不尖刻,是建设 性的批评,再加一点调侃。我说,平时大伙干活很累很辛苦,吃得也 次,这回赶上节日,活给停了,还给好吃的,算是咱们的福分。我在 想,是不是遣送处能稍稍慷慨些,每个人给半碗肉吃吃?不能就一人 三、四小块,太不解馋么。说话至此,引发了从未有过的一阵笑声, 个别人还说“好!好!”接着我说,遣送处里有个怪事,让绞手指甲 不让绞脚指甲,这说不过去么。“5.1”期间能不能开开恩,破破 例?底下又是一阵乐。最后我说,还有一件更怪的,就是湿毛巾让捂 着、沤着,就是不让晾,这么不科学不卫生的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大伙开始交头接耳,兴奋地议论起来,而未成年犯们更是众口一词, 支持我“让晾毛巾”的建议。 很明显,我的三条建议都是冲着遣送处去的。然而,使我惊诧的是, 班长却急了眼。他大声分辩说,他“没有不让绞脚指甲”。但是,班 中无人附和他,却有几人公开认同我的说法。班长还郑重申明,他 “没有不让晾毛巾”。不过,有意思的是,他随即就让副班长出去向 杂务借指甲刀,又说,愿晾毛巾的,现在就可以拿出来晾在暖气管 上。我一听,甚乐,根本不想与他理论,走过去就将床底下装毛巾的 脸盆一把拽出来,找出我的毛巾给晾开了。未成年犯们随即群起仿 效。我记得张波也将毛巾晾了,而别的人没动:已经晾不下了。 这天的上午餐有两个炒菜,每人给两个半份,味道不错。我心情好, 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饭后,大伙还美美地享受了一小时的午觉。下 午,班中玩开了扑克和象棋。中队的象棋赛明天上午开始,各班出一 名选手进行角逐,三班则公推我出战。班里有个叫李雪松的,心中似 不服,提出与我下两盘,说是让我“热热身”,结果我二战皆胜。5 月2日上午,边毅将二班选手带进三班,与我交火。到5月3日下午赛 事结束,我每战皆捷,如愿夺冠。结果出来后,班中自是颇有喜气, 连班长也不无大度地向我表示祝贺,并与我下了一盘棋。后来李中也 进三班来与我手谈,鏖战数盘,我略占上风。八班班长张健获第三名 ,他后来常邀我去八班纹枰对座,并沏茶招待之,我也因此成了中队 里惟一一名“串班”的暂押犯。 “5.4”下午,歌咏比赛在篮球场上举行。各班出两名选手参赛,有 四名杂务当评委给打分。与象棋赛不同,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会在歌咏 比赛中胜出。我五音是全的,但唱歌绝非强项。我只是想,一个中队 有160来号服刑人员,平时我只与不到20人接触,上场唱歌是一个让 别人了解我的机会,如同我上场打篮球那样。我准备唱两首歌。一首 是“祝福大家“5.1”好”,是将“祝福大家新年好”作了一点改 动,届时我将用英语演唱。另一首是“红梅赞”,我想以此表达我 “三九严寒何所惧”的心态。我从小喜爱岁寒三友,喜爱梅花,无锡 的梅园我曾去过多次。不过,我也不是完全冲着梅花才去造访的。自 梅园顺沪宜路西行约一、二公里处,有个村子叫石埠徐巷,是我的已 故好友徐峰的故乡。1970年代,20多岁的徐峰到常熟梅李医院当内科 大夫时我们相识,后成挚友。1986年,他不幸患了肝癌。在接受治疗 时,他主动提出在他身上尝试新方案,大幅度地加大剂量,而他会将 亲身感受陈述出来,以供科研之用。约大半年之后,病魔无情地夺去 了他的生命。他的英年早逝,是我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痛;只要想起 梅花,我就会想起他。 选手上台的顺序这回是倒着来的,从八班开始,由二班收尾。上台的 年轻歌手,无一例外都是唱流行歌曲,内中也真有唱得不赖的,赢来 掌声和喝彩声。然而,他们无一例外地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忘不了 “自己的身分”,放不开:站不敢站得太直,老有点猫着腰;脸上不 敢有表情,淡淡的,介于阴晴之间;眼睛不敢正视听众,垂垂的,落 在前面洋灰地上;嗓门不敢放大,手势不敢打,身姿不敢变。对此, 我是能理解的:他们本来内心就有犯罪感,到了遣送处又被治得够 呛,怎么可能昂首挺胸、神采飞扬呢? 轮到我了。我缓缓上场,站定后先环视全场,以目示意。然后是开场 白,简短明快作个交待。接着就放开嗓门,用英语演唱了两遍《祝福 大家“5.1”好》(Happy May Day)。演唱时,脸部有喜悦之情, 间有身体动作,最后还给了手势。唱毕,掌声四起,并有叫好声。唱 《红梅赞》时,我举目远视,欲以歌声向长空蓝天抒我“文字冤狱脚 下踩”的豪放情怀,表我“一片丹心争人权”的浩浩正气。我唱得投 入、忘情,有一种痛痛快快的感觉相伴始末。歌罢,全场报以掌声、 喝彩声。 评选结果当场揭晓,我得了第一名!这完全出乎我的意外。但是,我 不认为它是中队事先安排好的,也不可能是评委们与我“心有灵犀一 点通”而特意给了高分。最为可能的原因是,别人实际上都是跪着唱 的,而我是站着唱的。正是这一差别,使我的演唱在气势上和效果上 与别人的演唱明显拉开了距离。 5月6日晚上,中队开全体会议,李中就长假期间的活动作了回顾和总 结。最后,他为象棋比赛和歌咏比赛的前三名颁奖。给第一名的奖品 是一本练习本、两支圆珠笔。作为双料冠军,我拿了两套奖品。 按法定长假之规定,明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在不约而同地抱怨时光 流得太快、“好日子”就要结束的同时,大伙对明天都怀有正常的期 许,都以为那依然是一个回归看守所晚上生活的日子:随便聊天、下 棋打牌、读书看报。那晚,大家上床后所做的,恐怕都是这样的美 梦。 11、依然故我遣送处 5月7日,一个春夏相交的普通日子。在这一天,遣送处的扒皮本性出 现了异样的冲动,竟扒胆包天地宣布中止休假,恢复生产──这可真 是赤裸裸的权大于法,是公权力对私权利的明火执仗的公然侵犯啊! 囚徒们的无奈选择是:被迫“合作”。尽管谁都知道官家的做法欺人 太甚,尽管谁都不愿见到合法的休假被强换成非法的苦役,但大家很 清楚,官与民太不平等了,官与民太不对称了。你如果“不合作”, 就会被轻易打成“不服管教”、“对抗改造”而遭到惩治,而官家执 法犯法,你还真拿它没啥办法。对于官,成立的是法网恢恢,疏而常 漏。千年古训“民不与官斗”与其说是老百姓智慧的结晶,不如说是 老百姓血泪的凝聚。中国的希望在哪里?中国的出路在哪里?说一句 大白话,就是变“民不与官斗”为“官不与民斗”:在社会根本制度 的有效约束下,各级官吏都对民众怀有敬畏之心,都必须看民众的脸 色行事,都不敢侵犯任何一个公民神圣的自由权利。 就在大伙不情愿地忙活开来的时候,我问班长要来了纸笔,开始给遣 送处写批评信。信的大意是:六天来,服刑人员享受了法定长假,过 上了有点人情味的生活,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是,遣送处何苦要在假期的最后一天,为了相当有限的“进项”而因 小失大,不惜背上“违法”的骂名?对这种很不可取、很不明智的做 法,别人可以做到不吭声、“怒而不言”,但我是一定要说、一定要 批的。 信由班长转递给边毅,边毅又迅速交给中队狱警。不多一会,值班杂 务将我叫到一班监舍中。很快,李中进来了,然而,却什么都不说。 从楼上传来的砸气眼声表明,在别的分监区,法定假期也同样遭到了 鲸吞。对此,他既无法辩解,又不会当着我的面批评遣送处,那他还 能说什么呢?他让杂务把象棋拿进来,说是专找你这个“冠军”来过 过棋瘾。我和他一直下到傍晚时分,中间我回三班去吃过饭,去厕所 放过茅。5月7日这一天,我是一分监区中惟一一名继续享受法定假期 的服刑人员,余者则被非法役使而辛劳地干了一天活。 其实,遣送处奴役人的习性在“5.1”那天就已然发作,并因此给长 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5.1”上午开完班会,接着就是出门去洗澡。各班按惯例依次走安 检门到达户外后,排成四行进行报数以清点核准从浴人员。通常,报 完数的人须立即蹲下,以便确保数字准确无误(对此,似无可厚 非)。然而,“5.1”上午这一次,边毅突然奉命发令,报完数蹲下 后必须两腿叉开,头部尽量下压,双手抱头。在看守所里就抱惯了头 的人,二话没说马上照办(不办就电你没商量!)。我站在最后一 行,眼见着一个个“同类”依令行事,直把头往裤裆里埋,两手再一 抱,成状如被缚待宰的特大家禽,心中的反感和愤怒不断地升值,如 同的哥的计程表在蹦字,怎么也停不下来。我早就想过,刑警在抓捕 现场命令犯罪嫌疑人两手抱头,那是为了防止后者销毁罪证或突然掏 家伙实施袭警:这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而在看守所或监狱的高墙电 网之内,有一丝一毫的正当理由需要这么做么?惟一的解释只能是: 剥夺你的人身自由还不够,还要羞辱你、贬损你、轻侮你!再说,整 个4月份,遣送处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突然就操蛋起来了呢?转眼 之间,报数之声已经迫近。我根本无须选择,我惟一的做法只能是不 予理睬。报数完毕后,有片刻沉寂。边毅没有发出“起立”的口令, 反而响起李中的质问:“那边谁没有抱头?!”大概有值班杂务轻声 告诉了李中,他就直接呼我名字,要我站起来,并问:“你为什么不 抱头?”我答:“我从来不抱头。”李说:“蹲下抱头是这里的规 定。”我说:“这个规定没道理,我在七处就不按这种规定办。”这 时边毅插话了:“七处是七处,这里是监狱,情况不一样。”我答: “对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边毅又说:“这里就要按这里的规矩 办。”我有点被激怒了,就说:“《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有58条,你 给我说说,中间哪一条规定蹲下要抱头?!”边毅答不上来,李中把 话接过去了:“江棋生,你要较劲?!”我说:“我不想较劲。只是 抱头这事我做不出来。”局面僵持着:地上蹲着150来号“大家 禽”,四周站着七、八个值班杂务和三、四个狱警。曹队匆匆绕到我 跟前说,“江棋生,你来的头一天我就和你说了,不管你认不认罪, 监规纪律必须遵守。我是不是这么说的?”我正色道答:“曹队,我 来这里一个月了,是不是通情达理你清楚。如果你们非要按规定办, 只有一条,来四个人强制执行。我自己不可能抱头!”曹队没再说 话,退立一旁。事后听张文庄对我说,这时有个别值班杂务向李中悄 声建议:“拿电棍电他!”我不知李中当时是怎么想的,事实上他已 骑虎难下。又是片刻沉寂后,他发令:“起立”。大伙向右转后,就 朝澡堂进发了。 突发事件使澡堂子里的气氛为之一变。不少人以各种方式向我表达了 他们的感受,同时也担忧等待我的将是无情的打击报复。水声哗哗 中,我边洗澡边思忖,大过节的,怎么突然爆发了我并不想见到的这 场冲突呢?当时我找了三个原因。首先是遣送处又私立了一条规矩, 对犯人的蹲姿作出了反文明的苛刻要求。第二是李中当时对我的抵制 未作变通处理,没有睁只眼闭只眼轻轻放过。第三是我守住底线的做 人态度相当坚定。我清楚自己不是一个爱挑事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 有了事不怕事的人,为了维护尊严而付出必要的代价,我应当承受, 也能够承受。 饭后不久,我就被单独叫出去,让坐在空无一人的谈话室中。上午的 事并没有完,这谁都知道。班里人的看法是:凶多吉少。我自己也拿 不准:李中上午放了我一马,是准备下午收拾我,还是准备达成妥 协,双方各让一步呢?对此,我抱两可的态度。很快,李中一人进来 了。他没绕弯子,单刀直入地说,蹲下要抱头是处里发了文件要各分 监区执行的,不是我别出心裁,按说早十来天就该照办了。另外,上 午我没有进一步激化事态,这你是清楚的。但是,事情如果就这么了 了,我就有难处了,我毕竟还要在这儿呆下去,还要管100多号人 么。我这人吃软不吃硬,听到这儿就把话接过来:“你的意思是要我 做些什么,请你不妨直说。”他见我这样,就提出要求,要我呆会在 中队大会上作个“检讨”,以便给他个“面子”。听到这话,我并不 吃惊。我回应他说,我可以说几句话使你有所挽回,但我不可能“认 错”,更不可能保证洗心革面,以后就按规定去“抱头”。他问,你 打算怎么说?我答,我将说三句话。第一句话是,我对上午发生的事 表示遗憾。第二句话是,上午我冲着中队发火,现在我清楚了,要我 们蹲下抱头不是中队的决定,而是遣送处的规定。第三句话是,为了 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以后我将尽量避开这种场合。他听完后又追问 一句,你不能再多说几句?我说,不能再说什么了。他顿了顿,没再 坚持。十分钟后的全体大会上,他拿出遣送处4月11日下发的红头文 件,就有关服刑人员站姿、坐姿和蹲姿的规定作了宣读,并对上午发 生的事作了有克制的评述。我则按照君子协定,站起来说了三句话, 不多不少。 后来,我并没有做到“避开”。5月4日下午是歌咏比赛,全中队出了 筒道到达户外,照例又要报数核人。我自然不会抱头,而刘中等狱警 则谁都没有计较(李中回家休假去了)。此后一直到我离开遣送处, 都是这个模式:遣送处“4.11”文件对我无约束力。5月7日,一中 队违法提前让服刑人员干活,同时开始全面执行“4.11”文件,暂 押犯出监舍到筒道就必须低头;看电视进场时,先到者要低头,退场 时,后离者要低头。于是,你就见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景观:当一排 排暂押犯的脑袋随着“低头”的指令齐刷刷地应声而垂时,惟有一位 良心犯,却将一颗高贵而骄傲的头颅支楞着。 2003年4月,遣送处重又私立规矩,要人低头和抱头,这是一种复 辟、一种倒退。二班的刘宝泉曾对我说过,他以前在“南大楼”时, 犯人就得垂首低头和蹲下抱头,不能显出人样来;稍越雷池,就将挨 骂挨电挨打。在那种揪心和恐怖的氛围下,他头上的白发就突突地往 外冒。他感叹着对我说,自打迁来新址以后,就好多了,不用低头抱 头,电棍也使得少了。孰料他话音犹在,遣送处复又变脸,逆文明化 管理的趋势而轻狂地动作起来!目睹此怪现状,我向遣送处又专门递 交了批评信。我说你们搞了个狱歌,题目叫做“喊起一二一,不要把 头低”,意在使服刑人员有个起码的自尊自爱,对此我是赞成的。然 而,你们又有什么必要在“不喊一二一”的时候,非要人家低头呢? 一个服刑人员被依法剥夺了人身自由,难道还要被你们附加剥夺抬头 挺胸的自由吗?你们下发文件,定了个极不文明的“蹲姿”,强迫服 刑人员实施自辱。然而,当外界参观团的女士们先生们光临的时候, 你们却又十分怯场,从来不敢亮出你们的杰作,让捏在你们手中的囚 徒向贵宾们一展蹲姿! 5月8日以后,活一直很重,且几乎从未断过──我是遣送处我怕谁? 5月7日的法定假我都能给灭了,你们这些“过雁”们(暂押犯)还能 不让我多多拔毛?拔秃了你又有什么新鲜的?进入5月中旬,天气渐 热,棉衣换了单衣,接着又换上了半截袖衬衣。让人可气的是,衬衣 只发一件,没有换洗的!室内的吊扇虽然开了,但洗漱时间不增加, 开水依然很少(5月17、18日,气温骤升,干活的人挥汗如雨,李中 让临时增加了一次洗脸机会)。而且,作为“过雁”的暂押犯在遣送 处里干活,没有一分一厘的劳动报酬,也不给记分以便获奖减刑,是 彻头彻尾的无偿“奉献”:这在监狱系统中是绝无仅有的!此外,让 人困惑、气恼和愤慨的是,它还奉行“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 草”的方针,暂押犯们花自己账上的钱,每月却只让买平均十元左右 的物品,以致不仅根本无助于补足体力,还荒唐地造成日用必需品如 洗涤灵、洗衣粉甚至手纸的人为紧张!而按照北京市监狱管理局的明 文规定,暂押犯每人每月可买80元的东西。 文明、人道、常理,在依然故我的遣送处里,真是从何谈起! 几十天前日思夜想早日离开看守所的已决犯们,现在的最大心愿,是 早一天,早一小时,早一分钟离开这度日如年的火坑,去一个能够算 是人呆的地方。为了自己的解脱,那些提到“严打”就十分反感的囚 徒,竟然盼望2001年的新一轮“严打”能快出成果,以便看守所里早 日人满为患而紧着往遣送处送人,遣送处又早日爆满而不得不往外移 送!!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5月22日,一分监区有10来名未成年犯被送往未 成年管教所;有二人被送往第二监狱(我是其中之一)。当我俩与二 分监区20多名重刑犯乘坐的囚车驶出遣送处大门时,我已经能够有把 握地告诉自己:在遣送处的53天,再加上刚到七处的头三天,将是我 四年炼狱生涯中最为艰难和最不能忘怀的日子。 (2002年4月至5月,写于北京市第二监狱六监区十六分监区) 尾声 在我提笔给一年前成稿的《遣送处纪事》加上一个尾声的时候,已是 二监因“非典”而封监的第5天,2003年4月28日。这时,我已经能够 有把握地告诉世人:在北京市监狱管理局属下的近20个监管单位中, 象遣送处那样特别不人道、非人性的,还真没有第二家。遣送处是一 个特例,一个异数。我在《纪事》中,对暂押犯的被虐待受欺辱作了 真实的记述。这里,我要为遣送处的狱警和长留犯说句话:他们被安 排呆在那里,实在并非幸事,而是一种命定之劫。作为“平庸的邪 恶”的体现者,他们的日子其实也很不好过,呆长了还真要减寿哩。 我至今还没有把握的是,遣送处被搞成那副德行,究竟原委何在?是 北京市监狱管理局的既定方针,即强行让囚犯们一入监就被模铸定 型,以便日后“好管理”呢,还是遣送处自认为暂押犯欺了白欺、剥 了白剥、削了白削而擅自妄为?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然而,不管原委如何,遣送处都必须脱胎换骨!与20世纪的古拉格相 比,今日的遣送处在野蛮、黑暗和绝情的程度上,自然算是小巫见大 巫。但是,若称遣送处为21世纪的古拉格,又在哪一点上委屈了它、 冤枉了它呢? 人类的良知和正义要求我们让古拉格们尽快绝迹,让遣送处们靠拢并 逐渐走上尊重人格、体现人性、实行人道的文明化监管轨道。除了依 法剥夺或限制囚犯的人身自由及相关的其他权利外,没有任何道理再 “痛打落水狗”,再将失去自由的人置于没有尊严、没有人道的水深 火热之中。 (2003-04-28下午于北京市第二监狱六监区十六分监区) 下篇 ⊙上篇 ⊙目录 ⊙目录@本文标题 ⊙投稿+订阅+联络 抗议国保殴打被监禁人权律师家属, 要求有关机构调查追究刑事责任 《维权网》 《维权网》获悉,11月24日中午11:20,高智晟律师妻子耿和被两名 跟踪她的国保男警察殴打受伤。半小时后,她在电话上向北京维权人 士胡佳哭述这一暴行时,仍满嘴是血,她的牙齿被打松动、右小指指 甲盖翻转过去。国保还用非常肮脏的语言辱骂她。事件直接起因是因 为耿和抗议国保对她的骚扰,对方便乘机出口骂人、大打出手。 高智晟8月15日在他姐姐山东家里被绑架、继后被北京市公安局正式 逮捕起诉。(详见:《要求国际人权机构就高智晟案启动‘紧急行 动’机制、提供国际法救助》) 据耿和所诉,至今,家属只是在8月收到过一张24小时传讯高智晟的 通知。警方至今拒绝高智晟委托律师莫少平与其见面的请求。但是, 据耿和说,国保10月6日那天押送耿和去拘留所见到了高智晟,因为 国保在场,他们之间没有多说话。会见地点在高智晟被拘留的地点, 北京市公安局第二看守所,该地同时也是北京市公安局预审处所在 地。第二看守所长期关押的都是涉及大案、要案、重案的待审案犯。 北京公安局预审处也具有很高的级别。由此也可见高智晟律师可能受 到的审判会相当严重。需要外界持续高度关注。 《维权网》强烈谴责国保对被监禁者家属采取的这类残忍、非人道的 待遇,以达到恐吓、威胁、“杀鸡吓猴”的目的。这种株连家属的做 法纯属非法,严重违反了中国政府多年前就签署的(1988年对中国生 效)的国际人权公约:《禁止酷刑和其他残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 待遇或处罚公约》。《维权网》将向联合国反对酷刑特派代表和其它 相关人权机构反应。北京有关司法机构应该立案调查这一行暴事件、 如果事实确切,应该对执法违法的国保人员追究刑事责任。 (11月24日) 下篇 ⊙上篇 ⊙目录 ⊙目录@本文标题 ⊙投稿+订阅+联络 李建强等就中共抓捕高智晟 向联合国递交控告状 希望之声 〔希望之声国际广播电台艾琳采访报导〕当地时间11月22日,李建强 一行与对“华援助协会”傅希秋先生一道在当天分别拜会美国白宫国 家安全委员会官员及助理国务卿。几天的访问行程他们还先后与联合 国多位官员见面。并针对高智晟律师及其家人被北京市公安局非法拘 禁一案向联合国提出书面控告状。李建强表示,即使有压力,从道义 的角度也愿意承担这个代价。 李建强表示,这份书面控告状已在20天前,已经提交给联合国相关机 构,这次他们与联合国几位官员会见后,他们承诺会把这些情况向中 共政府反馈。联合国反对任意拘禁小组工作人员承诺,他们会对这份 文件进行整理,如果可能,高智晟的情况将会编入联合国人权报告。 李建强说:   “控告状主要两个内容是:第一,对高律师的逮捕、拘留都是违   反程序的,违反中国自己的反律程序了;第二,对他家人的监禁   是完全违法。这两天我们不停地跟一些联合国官员、国会官员、   白宫等官员见面,他们也都答应了给我们一个联系的方式跟渠   道,他们也答应给我们一些交流跟沟通,向中国政府反馈。” 这次访美李建强一行人原本要呆一个月,为了国内的案件,他自己必 须先提前回国。对于回国后,是否受到当局施压? 他表示: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将会义无反顾,给予高智晟及其 家人帮助。   “我也跟联合国的一些官员也谈到,高智晟是我们的同行,他为   了让世界知道中国的情况,已经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他的家人   还遭到了严重的迫害,我们理所当然要为他做工作,让家人解除   这个恐惧恐布的威胁,从这一点上说,我们即使有些压力,从道   义的角度愿意承担这个代价。” 在谈到与美国副国务卿相约会面时,傅希秋先生说:   “助理国务卿每一次他跟中国政府的官员都提高智晟的案例。他   说中国政府的表现令人失望。不光是高智晟,当每一次在一起时   谈关于人权的时候,中国政府的相关人员就说,我们谈谈经济和   安全的问题,不要谈人权的问题,所以他们递过去的案例一提出   来,中国政府的官员就说:谢谢你!以后再没有回音了,收下   了。诚的案件他多次提的时候,甚至跟他们有激烈的辩论。” 这次前往美国访问的还有维权律师李劲松、李苏滨及维权记者昝爱 宗。他们在“对华援助协会”博希秋的陪同下,先后拜访了美国国 会、联合国组织及纽约时报等机构,并和当地专家和作家进行了交 流。 他们就高智晟律师案、陈光诚案、宗教问题、新闻自由问题和农村维 权等问题,进行了友好地座谈。目前,这些案件已引起联合国人权委 员会、美国国会和处理中国委员会的关注。 23号感恩节,李建强一行将返回美德兰,在那里将举行一系列的基督 圣经学习等活动。 〔原载希望之声,2006年11月22日。提供者:(美国)艾琳〕 上篇 ⊙目录 ⊙目录@本文标题 ⊙投稿+订阅+联络 行不通的善意 张明伦 在《沉重的回首》书中,有一篇由陈小雅所著“规则认同的危机”, 其中就北京“6.4”血案出现了这么一段话:   “那么,是否可以设想,在1989年5月17日,赵紫阳主动承担   ‘戒严’任务,在民运镇压已经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求得一个相   对不那么残酷的结局呢?如果是一个有担当的政治家,这是完全   可以预期的。” 1989年5月17日,中共中央常委会就是否对北京实行戒严作最后表 决。在这个表决上,赵紫阳一人投了反对票。其结果,赵紫阳下台, 以“6.4”屠城结束了轰轰烈烈的“89学生爱国民主运动”。 从陈小雅上列这段话,以及与这段话衔接的上下文,笔者可以猜测, 因为赵紫阳心慈,如果由他挂帅实行戒严,或许就不会出现1989年6 月4日那血腥的一幕。 陈小雅这种想法,应该属于善意。眼见实行戒严已经成为定局,既然 赵紫阳如此心慈地担心戒严会产生残酷的结局,那么,他何不在已成 定局的情况下,“主动承担‘戒严’任务”,从而尽他的最大努力在 实施戒严的过程中去避免流血,“求得一个相对不那么残酷的结局 呢?” 陈女士这种想法,有点象笔者在谈论惩治腐败问题上产生的“三警一 惩”之策,我的这种感慨,在金海涛先生的评论中,表示在中共政治 体制下,实属屁用没有,堪称行不通的善意。而陈女士以为赵紫阳, 作为中共当时的总书记,如果主动承担“戒严”任务,似乎就可以求 得一个相对不那么残酷的结局。笔者认为,这种念头,在当时的政治 背景下,是完全不现实的。这,也可以称为“行不通的善意”。 笔者可以从以下主要的三点简述这种看法: 一、为什么赵紫阳会在五人组成的常委会上对实施戒严令投反对票? 这是因为,学生在天安门广场仍然在进行的示威、静坐,其意,符合 民心;其行,并不构成颠覆中共政权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出 兵对天安门广场实行戒严,势必会引起民众的强烈反弹。而这种反弹 所产生的情绪,必然会以行动阻止军队向天安门广场推进。这就自然 会引起民众与军人的对峙。 戒严令发布后由军人向北京城区推进的事实,证明了这种反对戒严令 的正确性。民众与军人果然发生了对峙。 从5月19日戒严令公布到6月4日军队彻底控制天安门广场整个期 间,发生了两次民众与军人的对峙。一次是在5月19日戒严部队开始 从北京市郊向城区推进时,北京市民在东南西北各个进入城区的要道 设置路障,人民,构成了人墙,阻止军人向北京城区推进。这一次形 成的对峙,不论是民众,还是军人,都是克制的。对峙没有引起冲 突,这是由于军队没有得到强行向北京市区推进的命令。尽管军人, 或许没有得到不继续向城区推进的命令,他们也不忍心用武力开辟一 条通往天安门广场的道路。然而,从6月3日开始,情况就不一样。 邓小平下令军队强行向天安门广场推进,并且限时完成天安门广场的 清场任务。结果如何,酿成了震惊全世界的“6.4”屠城血案。这, 就是戒严令公布会从民军对峙到军民冲突,从而,导致永远都不会在 中国有记忆人们心中除去的那种血腥恐怖的阴影。 陈女士表示:“赵紫阳主动承担‘戒严’任务,在民运镇压已经不可 避免的情况下,求得一个相对不那么残酷的结局呢?”戒严?请问在 哪里戒严?赵紫阳主动承担戒严任务,他总书记能够有本事让戒严部 队在北京郊区戒严吗?当部队向北京城区推进时,赵紫阳能够站在部 队最前面用河南口音恳切地对阻止军人前进的民众说:“同志们呐! 行行好,让解放军同志到天安门广场去,他们是维护首都治安,不是 去对付学生的。请你们行行好!行行好!”就算赵紫阳能够这样做, 他,能同时出现在从四面八方进城的军队之首吗? 流血冲突,关键来自民众的阻军。如果,北京市民象1949年那样夹道 欢迎解放军进北京城那样,让坦克车、装甲车和荷枪实弹的军人行进 在长安街上,那仍然聚集在新华门、天安门广场的数万(当时,有没 有构成万位数的学生,笔者认为是个问号)学生,在几十万军人的强 力驱逐下,恐怕不用开枪,几个人架一个,不就像老鹰对付小鸡一样 地将那些学生强行赶离天安门广场! 学生的正义呼声,代表着全体中国民众的利益,而北京的市民,就是 全国民众的代表。难道说,由赵紫阳主动承担‘戒严’任务,民众就 不会阻止军人向天安门广场推进吗? 二、1989年学生爱国民主运动,最高举起的旗帜是:反官倒、反腐 败。而官倒最主要的特征,就是那些身居要职的官员之家属(既有夫 人,也有子女)下海经商。他们以高官(也包括低官吧)作为政治背 景,在商场上如鱼得水,利用实权,在国拨价和市场价等等一切经济 黑箱操作中,赚取大量的黑钱。这些钱,都是全中国人民的血汗。而 在天安门广场所抗议的,就是官倒之首。 作为官倒之概念,中共高层,除了胡耀邦没有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 来”之号召下让他的家族成员下海经商外,邓小平、李鹏乃至赵紫阳 这些高至军、政、党的一号人物,全都有家族成员涉足商海。 可以说,自胡耀邦追悼会期间中共政府当局对那跪拜人民大会堂三名 学生代表视而不见后,学生的攻击目标,不仅指向邓小平和李鹏,也 指向了赵紫阳。就算由张良所著的《六四真相》,也没有删去这种客 观存在的事实。 想想看,在“官倒”这个范畴内,邓小平不干净,李鹏不干净,赵紫 阳呢?照样不干净。由李鹏挂帅,邓小平拍板实施的戒严能够遭到民 众反对,难道由赵紫阳“主动承担‘戒严’任务”,民众就会支持 吗? 三、笔者在“紫阳青名不可玷污”一文中,引用了陈利明先生在《胡 耀邦传》第二册中的两段话。这两段话的中心意思就是:在胡耀邦从 总书记之职下来时,赵紫阳落井下石。可以说是只有胡下,才有赵 上。 1989年学生爱国民主运动,起因就是从悼念胡耀邦开始。如果赵紫 阳主动承担“戒严”任务,那就正应上陈先生对赵总书记的论断。赵 紫阳,小人也! 笔者从以上三点得出结论,如果赵紫阳主动承担“戒严”任务,历史 上的千古罪人,不光是邓小平,不光是李鹏,人们心中所树立的耻辱 柱上,也会钉上另一个人,那就是:赵紫阳。 凭心而论,笔者与赵紫阳既非亲,也非故。昔日,在评论中共领导人 形象时,也曾认为,赵紫阳作为党魁,没有毛泽东的风度;作为政 首,没有周恩来的潇洒。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他时,觉得他的面像象愁 苦,因此,也少不了对他作一点负面评论。 在1989年学生爱国民主运动中,笔者对赵紫阳的“5.4”讲话、“亚 行”发言,乃至对戈尔巴乔夫关于邓小平的一段话,都无深刻研究和 实质性理解。笔者所最敬佩的事是:在“同意举起屠刀和失去已经获 得的权力”两者选一时,赵公选择的是“失去已经获得的权力”。 以此之念,笔者看到陈小雅女士在文首所列那段文字的上下文感到不 舒服。在此,斗胆说出自己的一孔之见。 上文中,陈女士写了这么一段:   “在89民运初期,赵紫阳对民运采取了‘开明’和纵容的态度,   并提出‘民气可用’;但当运动发展到不可收拾时,他便以‘有   办法比没办法好’,‘你们的决议我执行不了’为托词,请假休   息──实际上摆脱了自己的责任,将数百万热情高涨的群众与十   几万武装对峙的军队撒手不管。” 其它言辞如何,且不多评,笔者最为反感的是“将数百万热情高涨的 群众与十几万武装对峙的军队撒手不管。” 众所周知,在赵紫阳担任总书记时实际上由谁控制着中国的政局。如 同毛泽东当政时具有“一言九鼎”的特征一样,那时的邓小平,也是 “一言九鼎”。除了由邓小平控制着实权外,还有一批象王震这种 “老子打了天下,老子就得坐天下”的所谓“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 家”。在王震这号人中,如果邓小平当皇帝,他会甘心情愿地俯首称 臣;如果让赵紫阳当君主,“老子正眼都不想看他。”正因为邓小平 充当的是“垂帘听政”的慈禧角色,正因为有一批不服赵紫阳的老革 命,加上还存在中共高层的争权夺利的各种人物,赵紫阳虽然当着党 的总书记,虽然他有他的良心,在中共体制内,他能有多大的能耐? 赵紫阳想摆脱他的责任吗?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行使他的责任。 我们可以从89年那段历史看到,自从赵紫阳逆邓小平之意在常委会表 决中投了反对票后,在那伙“强人”面前,他实际上已经靠边站了。 赵紫阳是在中共当局正式实行戒严的前夕,即5月19日,在没有前呼 后拥警卫的情况下,凌晨,仅由当时的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温家宝陪 同走进学生中。赵紫阳,匹马单枪,没有能力阻止屠夫将要举起的屠 刀,他是希望避免流血,才在心情沉重的状况下,走进学生。他,实 际上是暗示学生离开广场,免遭不测。就算他的那番低沉的讲话,已 被邓小平一伙视为大逆不道,他,如果在学生中直接透露中共高层马 上就要实行戒严之信息,又会是一种什么局面? 当热情高涨的群众与武装军队对峙的时候,赵紫阳他管得了吗?真不 知道陈女士从何得出“撒手不管”的印象? 至于将赵紫阳暗喻成临阵脱逃的护货的“保镖”和遇劫机而跳伞逃跑 的飞行员,那可就实在对赵公太不公了啊! 那段文下文,陈女士引用了岳飞“招安”洞庭湖的起义军和曾国藩镇 压太平军之故事,表示赵紫阳应效仿岳飞,打“镇压”之虚旗,行 “保护”之实质。并且表示:与岳飞相比,1989年5月17日的赵紫 阳,几乎处于同样的境地。 笔者在文革前曾阅读过《岳飞传》,仿佛记得岳飞收服“拦路抢劫的 劫匪牛皋”充当了帐下抗金的将领。至于对洞庭湖的杨么是否收留下 来成为抗金之将,难以回顾出来。不过,有一点,朝廷最终降服的绿 林豪杰,必定要为朝廷效力。否则,皇帝是不会白养一批降兵纳将 的。 如果将那时的岳飞,比成89年的赵紫阳,那么,昔日洞庭湖的起义 军,就是那年天安门广场的学生了。这么两比,可真有那么一点风马 牛不相及。 起义军,贬称为叛军。其锋芒所向,是反对朝庭的。作为朝庭,对这 种军队,要么是镇压,要么是要其投降。“招安”是要其投降的给面 子的说法。 因此,岳飞对付洞庭湖的杨么,也只能是两者选一。显然,陈女士在 这里赞赏的是岳飞的招安。 其实,杨么的特点与水泊梁山的宋江相似。宋江是无人识“伯乐”时 才落草为寇。既然岳飞能说服杨么效忠朝庭,去恶从善,从匪首到朝 庭命官这种转变,何乐不为呢! 而天安门广场的学生,不是起义军,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府,至少 在当时,没有反叛之念。学生,只不过是代表民众提出诉求,盼望中 共当局能正视民众之呼声,由他们认为合适并且有诚意的人出来好好 谈谈。这里,他们哪有杨么那伙人的特征。何以需要岳飞那种人去以 镇压的名义予以收服? 至于曾国藩对付太平军,那可就完全另当别论了。太平军,乃席卷大 半个中国,最后在南京定都的在满清帝国中成立太平天国的国中之国 的军队。曾国藩剿灭太平军,就象蒋介石剿灭红军一样,因为,中共 在江西瑞金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这种国中之国。 1989年学生爱国民主运动中的学生,如何能够和太平军相比? 陈小雅女士是在海外享有盛名的作家,对陈女士的作品,笔者冒然表 示异议之拙见,仅作小小的切磋。实感冒昧! 上篇 ⊙目录 ⊙ 投稿+订阅+联络 ┌──────── 《 民 主 论 坛 》 ────────┐ │                            │ │ 出版者:(美国纽约市)民主亚洲基金会(asisdemo.org) │ │ 主 编:洪哲胜(Cary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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