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是中国文化从封建文化向现代文化过度的一个文化变革时期，
历史时期从19世纪末至今，即21世纪初。

17世纪末、19世纪初，西方工业文明在商的传播和推动下来到了古老
的中国。在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的明、清时代的500多年间，与中国相
距万里之遥的欧亚大陆的西端出现的文艺复兴与后来的工业革命，对
处于欧亚大陆东端的古老中国来说是全然不知不觉的，当西方工业革
命的成果即工业产品随着商的传播而来到中国时，中国这个泱泱大
国，天朝上邦才发现在遥远的西端还有一个精彩的世界。

由于来到中国的是工业产品，并且是以商的传播行为而来，这就不可
避免地与中国文化和中国社会架构发生冲突，首先是中国文化的抑商
主义与西方商的传播行为的冲突，接着是西方以平衡贸易逆差而纵容
不法之徒以毒品进行的掠夺性贸易与中国主权的冲突，战争不可避免
地发生了。由于工业革命而导致的战争武器的先进性远远优于中国，
中国不可避免地一次次战败，由于工业革命所导致的资本原始积累的
残酷性与掠夺性，战败的中国陷入了半殖民地的屈辱历史之中。在一
次次战败的屈辱中，中国人看到了坚船利炮的作用，因而不惜重金，
从西方买来了先进的武器，以武装中国的军队，保卫国家。但是有了
先进武器的中国军队，仍然不敌列强，仍然一次次地战败。于是中国
人困惑了，在困惑中，一股向强敌学习的热潮悄然兴起，于是中西文
化的交流与碰撞开始了。

在这个交流与碰撞中，中国人首先看到的是西方的政治和社会架构与
中国完全不一样，于是中国人更加确信战败是由于指挥不力造成的，
因而要求改变中国的决策指挥机构，改变中国的政治与社会架构，实
行君主立宪与共和宪政。但是几千年来的中央集权制和至上的皇权阻
碍了中国宪政的建立。因而在20世纪，中国不甘落后的有志之士都在
为中国宪政的实现而奋斗，这种奋斗就构成了新文化的主要内容。

但是，20世纪初中国社会的变革并不是在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中，对西
方文化的先进性认知的基础上发生和进行的，而是为了摆脱战败的屈
辱与贫弱，恢复国家与民族的尊严而进行的，其目标所指就是参照西
方的政治社会架构来变革中国的政治社会架构。这个变革仍然是以中
国文化的观念意识为指导而进行的，即将统治权力看作社会的主导，
以统治权力的变革来指导和引导社会的变革，其根本不过是为中国社
会换一个社会理想而已，即将圣贤理想换成宪政理想，并没有真正认
识圣贤理想与宪政理想的基础之间的差别，希图以变革后的宪政政权
来改造中国社会，却不知圣贤理想的基础是不会支持宪政理想的，在
中国文化的基础上是无法建立宪政制度的。西方宪政的建立，是以思
想文化的变革为发端，通过思想文化的变革来解放个体，并以个体解
放所获得的思想和精神的自由来进行科学与技术的创造，从而开始了
工业文明的进程，宪政就是伴随着工业文明的发展而逐步建立起来
的。

中国的变革事发仓促，战败于西方列强，中国人的愤怒程度还是有限
的，但战败于东边那个撮尔小国，中国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因为
中国人并不了解西方列强，但却了解东边那个小国，因而园明圆被焚
对中国人的刺激远不如北洋舰队的覆灭。中国的变革就是因为战败于
东边小国而仓促暴发，由于思想文化的准备严重不足，个体的思想精
神并没有得到真正解放，因而这种变革所依据的只能是以中国文化为
基础的对西方文化的突出成果进行的了解和借鉴。新文化就是以中国
文化的观念意识所理解的西方文化成果，并将这些成果嫁接到中国文
化中而产生的。在中西文化交流与碰撞中所产生的新文化，是以中国
文化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为基础来对西方文化进行了解、审视、
选择和接受的产物。因而新文化的基础仍然是中国文化，它是将西方
文化有选择地拿过来，在中国文化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导向的要求下
进行改造后嫁接入中国文化，所以新文化的根本和主流仍然是中国文
化，只是在这个根本和主流之上，结出了一些非中非西的果实。中国
社会变革的结果就是这种非中非西的两不象。如科学与民主，在20世
纪，以实现宪政为主要内容的新文化所倡导的科学与民主，并没有使
中国科学起来、民主起来，也没有在中国文化中建立起真正的科学观
和民主观，它所倡导建立的所谓科学与民主，只是为了摆脱战败的屈
辱与贫弱。作为西方文化主导性思想观念的科学与民主，在中国文化
中实际上沦落为实用主义的目的论与工具论，这不仅说明新文化依然
是以封建文化为基础并以依附于统治权力、并未摆脱封建等级架构思
想的认识来对待与处置科学与民主，更说明新文化的思维方式仍然停
留在封建文化关于社会等级架构的原始认识之中，科学与民主在中国
文化中的沦落，正是中国文化的中庸思想对待与处置的结果，正是政
治伦理的道德秩序对其改造与转化的结果，因为民主在中国文化中是
政治伦理秩序的破坏力量，也是中国文化的破坏力量，必须对其进行
转化和改造，使其成为为特定目的而使用的工具，才能被中国文化所
接受。

在西方工业文明早期，即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工业文明的创建表现
出了强烈的残酷性与掠夺性，它不仅摧毁了封建的政治社会架构和一
切封建的思想观念及价值构成，还摧毁了以血缘伦理为纽带的社会关
系；它不仅剥夺了封建主的特权，也剥夺了一般民众依赖于土地的生
产生活方式，使西方几百年来的封建主义体系和社会价值构成一文不
值，从而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社会秩序架构。在这个变革的过程中，人
们一方面看到了工业文明所创造的巨大社会财富而心向往之，另一方
面又对工业文明的残酷性和掠夺性充满恐惧与愤懑，人们从封建主义
的思想体系出发，总是希望既保持工业文明的财富创造力和创造方
式，又希望排斥工业文明的残酷性与掠夺性，总是希望最高统治者国
王或皇帝来满足这种希望，这就是封建的和空想的社会主义思想的理
论根源。他们认识到工业文明的残酷性和掠夺性与财富创造力是不可
分割的，为了排斥残酷性和掠夺性，他们宁愿将创造力也一并排斥
掉，而只保留财富的创造方式，这样就使创造方式成为一个没有灵魂
的木偶式的躯壳。在他们看来，保留这个躯壳，并按这个躯壳的方式
来完成变革，是最人道的，是完全可以达到工业文明的创造结果的，
乌托邦就是他们的实验场。

在西方工业文明兴起后的几百年间，排斥残酷性与掠夺性，保存创造
力与创造方式的思想一直困扰着西方工业文明的进程，阻碍并延迟着
这一进程。但是在二战后，尤其是近30多年来，随着世界市场的真正
形成，资本原始积累的完成，工业文明的残酷性和掠夺性与财富的创
造力之间发生了分裂，财富的创造力得到增强，而残酷性与掠夺性却
受到大幅的消减，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不再成为工业文明前进的障
碍。

在中国，西方工业文明对中国农耕文化的冲击同样浓缩了西方工业文
明的过程。但是中国的农耕文化对西方工业文明的抗拒和排斥，最主
要的并不是工业文明的残酷性与掠夺性。在中国，工业文明的残酷性
与掠夺性只是中国农耕文化抗拒与排斥的一个表面的浅层次的诱因，
其抗拒与排斥的根本是民族性，也就是说是中国文化面对先进的生产
方式所表现出来的主导作用。在对一次次战败的反思中，中国人同样
希望借助和接受财富创造方式，而排斥包括残酷性与掠夺性在内的工
业文明所建造并依存的现代文化因子。在中国，中国人总是希望既保
存民族文化的主导性，又接纳西方工业文明的财富创造方式，同时又
排斥和抗拒工业文明中的现代文化因子对民族文化的改造。这样在民
族文化的主导之下接纳工业文明的财富创造方式，就成为100多年来
的新文化建设的方向和指南，也就是说，新文化并不排斥和抗拒工业
及其成果，但却排斥和抗拒工业及其成果所创建并依存的文明。

在新文化时代，科学与民主是一面鲜亮的旗帜。这是在中西方文化交
流与碰撞中，中国人所看到的西方工业文明的两个最重要的成果，中
国人带着中国文化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导向，本着拿来主义的精神，希
图将工业文明的主要成果拿过来，用以改造中国社会。他们采取的方
式是儒家对待道德的方式，即希图通过教育的内化功能来完成。但是
100年过去了，科学与民主的教育及其内化并没有使中国科学起来，
民主起来，其教育的唯一成果就是使科学与民主与道德一起，成为表
面上的新的统治合法性依据，至使100多年来所有的统治者虽然在重
复着封建的统治，却不得不在表面上打着科学与民主的旗号。

科学与民主是西方工业文明的主要成果，同时也是西方工业文明的社
会基础。但是，科学与民主的社会并不是由科学与民主本身创建出来
的，也不是工业文明创建出来的，它是由西方文化在文艺复兴中逐步
创立，并随着工业文明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商行为的传播功能而弥漫
开来，最终成为整个西方世界的社会基础，支撑着工业文明不断地向
前发展。而中国文化中没有科学与民主的思想因子，中国文化不能也
不可能自己产生和创建出科学与民主的思想因子。就科学来说，在中
国几千年的社会历史中，各种各类关于科学的发现与发明屡见不鲜，
但却无一形成学科或学派，都被中国文化所窒息、所扼杀。致于民
主，则完全是中国文化的头号敌人，中国文化所控制和消灭的正是民
主的思想和意识倾向。向强敌学习，中国人已经表现出了巨大的勇
气，而要放弃自我，放弃几千年来祖祖辈辈积淀下来的民族文化传
统，将中国融入敌人之中，这就意味着中国将成为自己的敌人，更意
味着背叛，背叛文化传统，背叛国家民族，对于以封建文化为主导的
新文化思想来说，不可能这么想，更不可能这么做。因此说，新文化
所倡导的科学与民主是西方工业文明的主要成果的科学与民主，而真
正降落在中国大地上的科学与民主，则是经过中庸思想和道德文化改
造和转化后的科学与民主，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伪科学与伪民主。正如
鲁迅所说，中国人不是将自己变得合于新事物，而是将新事物变得合
于自己。

就科学而言，科学的作用是使人们认识世界万物，并根据万物的特性
来利用万物，造福人类。至于事物的特性从何而来，是上天或神灵赋
予的，还是事物本身自然具有的的，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影响人们对事
物特性的认识和利用。科学具有两个层面，一个是创新，一个是应
用。创新是指人类对事物特性的新认识和新利用，即发现与发明；应
用是对发现和发明的推广和使用。创新是科学的灵魂和根本；应用是
将发现和发明造福人类的过程，是社会财富积累的重要方式。创新需
要有独立而自由的思想和独立而自由的人格精神，需要有社会道德观
与价值观的导向与支持；应用需要发明与发现的指引，是对发明与发
现的认知和理解。创新与应用，二者相辅相成，创新因社会需要的应
用而具有价值，应用因创新而作有米之炊。但是，中国文化所抑制和
排斥的正是科学创新所需要的独立而自由的思想和人格精神。中国文
化以一元化的思想观念来控制和统治人及社会的思想意识，因而带着
中国文化旧有的思想观念所倡导的科学观，是抑制和排斥了以独立而
自由的思想和人格精神为基础的具有创新能力的科学观，这种科学观
是将应用作为科学的全部的科学观，这种科学观所倡导的科学是一种
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应用需要对科学的认知和理解，并需要以科学
的方法来完成，这就使应用从表面上看起来具有无限的科学内涵。事
实上应用只是从属于科学的，是科学的一个邻接体，将这个邻接体作
为科学的全部显然是不科学的，是伪科学。导致这一伪科学的正是中
国文化中道德秩序和中庸思想平衡与调和的对待与处置。

就民主而言，民主是将社会权力划分为公共权力和私人权力，公共权
力由私人权力的让度而形成。公共权力的作用是保障个人权力的行使
与支配，即在保障私人权力的行使与支配不被他人侵犯和损害的同
时，也保障私人权力的行使与支配不侵犯和损害他人的权力。这是一
种完全平等的主权在民的思想体系，公共权力由个人权力的让度而
来，因此个人权力是构成公共权力的基础，同时个人权力也是公共权
力的监督与约束力量，由此，社会成为所有社会成员共有的社会，并
为所有社会成员所共管。这是一种超越了统治与被统治关系的社会形
态。在这个社会中，人及社会的思想和意识呈现出无限性和多元化，
因而宗教显示出独特的作用，成为人们心灵与精神的慰籍和纽带；道
德成为宗教意识下的一种个人的精神需要；法律成为保障公共权力和
私人权力行使与支配的机器。这种法律保障下的公权与私权、私权与
私权之间的相互关系就构成了民主社会的秩序关系，这是民主思想的
主要内涵。民主思想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即言论自由。言论自由包
含三个方面的意思，其一是每个社会成员都有权力发表自己的言论；
其二是任何言论都有权力传达到言论发表者所希望传达到的人群范
围；其三是每个社会成员都有权力听到他所希望听到的言论。以上三
个方面是言论自由的基本内涵。言论发表与传达的通畅与自由是个人
权力对社会的要求，而这种通畅与自由则是公共权力保障的范畴，任
何阻碍言论通畅与自由的行为都将构成对个人权力的侵犯，都将受到
法律的追究。新文化所倡导的民主，就其本意应该是上述的思想内
涵，但是中国文化与这种民主思想及架构犹如水火之不相容，完全没
有折中调和的可能，因而降落到中国大地上的所谓民主，只是中国文
化在它的范畴之内造就的一个替代品而已。这个替代品就是将封建皇
帝朝堂议政的方式推广到社会，在一切社会活动中都采用这种议事方
法，这个方法与民主的关系只在于其名称，叫做民主集中制。当然这
种方法既然挂上民主的名称，就当然与封建皇帝朝堂议事有所区别，
其区别就在于参议者不会当堂获罪，这也是有资格参议的人所享有的
发表相关言论的权力。中国文化的等级秩序在这里表现为参议某一等
级层次事务的资格，人们只能根据其所处的等级层次发表该等级层次
所要求的言论，不得妄言超越其等级层次的言论。所以一切超越等级
层次的言论都不能获得保障，不能传达到言论发表者所希望传达到的
人群范围，人们也就不能听到他们希望听到的言论。那些喜欢妄议而
又希望将言论传播给社会大众的人，就只能躲到租界里面去，成为一
种牢骚。在新文化时代，发牢骚最著名的应该算是鲁迅，而在鲁迅之
后再也没有发牢骚出名的人了，这并不是因为中国没有了鲁迅，而是
中国再没有了租界的缘故，呆在租界里做亡国奴总比呆在牛棚里做畜
生好。这种民主集中制与西方工业文明所创建并依存的民主人权是毫
不相干的两回事，这种民主集中制依然是以集中者的思想意志来统一
和统治参议者的思想意志，进而统一和统治社会的思想意志，因而它
只能是彻头彻尾的伪民主，是一种骗人的把戏。

就科学与民主二者的关系来说，民主是科学的基础，科学是民主的果
实。从西方工业文明发展进步的历程来看，工业文明所依赖的是两大
法宝，一个是科学技术，一个是商行为，而科学技术与商行为所依赖
的正是民主人权的社会基础。民主首先打破的是一元化的思想意识对
人及社会思想的束缚与禁锢，使人及社会的思想获得彻底解放，从而
形成发散型的多元化的思想意识，为科学的成长排除了思想意识上的
障碍，奠定了思想意识上的自由的基础；其次民主使个人彻底摆脱了
对统治权力的依附，也使个人摆脱了对封建的社会架构的依附，从而
使个人成为独立的社会权力主体和利益主体，为个人从事创造性活动
奠定了社会基础，也为商行为的发展奠定了社会基础。反过来，科学
不仅为民主的发展提供强大的物质保障，而且还为民主的完善提供认
识上和思想理论上的支持。因而离开了民主的社会基础，科学无以生
根，离开了科学的进步，民主无以发展和完善。中国的新文化时代并
没有形成民主的社会基础，因而这个时代的科学从本质上说只能是缺
乏创新能力的、局限于应用的科学。

在科学与民主的相互作用中，商行为起到了主动而积极的推动作用。
商行为不仅是科学与民主的传播载体，同时商行为还是个人独立权力
主体意识和独立利益主体意识形成的推动力量。商行为的基础是公平
交易，这种公平交易首先要求参与交易的各方具有平等的参与权力，
其次要求交易各方对交易利益拥有独立主权，再次是交易各方要求对
通过交易而获得的利益拥有主权。由此，规则意识，权力意识，独立
利益意识等通过商行为逐渐形成和联系起来，并通过商行为推广开
来。中国新文化倡导科学与民主，却忽视了科学与民主的形成与传播
所依赖的社会行为条件──商行为。这又一次说明新文化的倡导者们
并没有摆脱中国文化的束缚与禁锢，并没有真正认识到科学与民主是
一个全新的文化因子，并没有认识到一个全新的文化因子有其特定的
形成与传播方式。他们只是将科学与民主当作一种工具，一种可以使
国家强大而能抵御强敌的工具，并没有将科学与民主作为改造中国文
化，推动中国社会发展与进步的根本来倡导，因而不可能形成真正科
学与民主的社会。

新文化运动还有一面鲜亮的旗帜，那就是思想解放与个性解放。

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是由中国封建文化建造的一个静态的社
会。在这个静态社会中，统治的严酷，道德的束缚与禁锢，使人们的
生产生活方式无不依从先人之道，尊先守旧是道德的标志，它使人及
社会的思想僵化，个性泯灭，呈现出死水一潭的景象。在新文化时
代，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为中国文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参照
系，它使中国人看到了西方人激昂的思想，鲜活的个性，更使中国人
看到西方社会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动态的社会，这种动态社会有一种内
在的有序性，处于一种动态的平衡与稳定之中。于是新文化的倡导者
们怀着对西方动态社会的景仰而希望中国也成为这样的国家，因而同
科学与民主一样，思想解放、个性解放就成为新文化的又一面鲜亮的
旗帜。

新文化所倡导的思想解放个性解放，是希望中国人摆脱封建道德对人
们思想意识的束缚与禁锢，并通过这种摆脱与反叛来使中国人获得精
神上的自由与活力，并发挥出充满激情的创造力，以改造中国社会。
但是，由于中国人是带着旧有的思想文化观念来倡导和理解新文化和
思想个性的解放，因而不可避免地受到旧有思想意识的局限、而不自
觉地将旧有的思想意识改头换面后融入新文化之中。这就使新文化不
可避免地成为一锅夹生饭。而处于这一背景之下的思想个性解放运动
同样也是这种夹生饭，其所上演的不过是一幕幕叛逆的悲壮的哀歌。

首先，从思想认识上说，中国人并没有真正系统而清晰地从理性的高
度认识自己的文化，同时也没有如此地认识西方文化，中国人是带着
中国文化忽视物及个人的能动作用，而强调天命的主导性来认识西方
动态社会的。因而中国人没有看到思想解放个性解放所需要的物质条
件，没有认识到西方动态社会源于商行为的发展与频繁，其内在的有
序性及动态平衡与稳定来自商行为所形成的规则意识、权力意识和独
立利益主体意识，没有认识到西方人激昂的思想和鲜活的个性同样来
自于这些意识。中国人认为西方动态社会的活力、动态的有序性以及
动态平衡和稳定都来自于西方人个人的活跃性，来自于个人的个性张
扬。因而新文化所倡导的思想解放个性解放所立足的是人的自我解
放、自我觉醒，而这种自我解放和觉醒在旧文化的思想意识主导下是
不能真正解放和觉醒的。以什么方式去达成和实现这种解放与觉醒是
新文化没有真正解决的问题之一。

其次，从内容上说，新文化所倡导的思想解放、个性解放是一种自在
自为的个人自由。由于中国人没有从本质上认识中国文化，而自身又
带着旧文化的思想观念，因而不可能对旧文化的思想意识进行全面而
系统的批判，虽然将西方启蒙运动中的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博爱
等思想理念引入中国，但却不能使之成为独立于或区别于中国文化的
新的思想体系。中国人在理解这些理念时无不带着旧的道德文化的思
想观念来理解和接受，因而这种思想解放、个性解放就成为一种既带
有旧文化思想意识又不受旧文化规范约束，既带着西方文化理念又不
受西方文化规则约束的个人自在自为的自由。这种自由在旧文化看来
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在新文化看来是一种无序的失去平衡与稳定
的行为，这种行为事实上成为绝对自由和无政府主义，这就给封建文
化的反扑提供了可能与机会。如何使西方现代文化因子摆脱中国文化
而形成一个独立的思想文化体系是新文化没有解决的问题之二。

再次，从方式上说，中国人是以中国文化中统治权力至上的思想观念
来倡导思想解放、个性解放的。中国人一方面将改造中国社会的希望
寄托在改变社会权力的性质上，即实现民主宪政；另一方面又希望通
过倡导思想解放、个性解放来改变中国社会，进而改变社会权力的性
质。由于认识的局限和旧文化的主导作用，中国人倡导思想解放和个
性解放所采用的方式依然是老祖宗的不变法宝，即教育及其内化功
能。

20世纪的中国人在政权至上的思想观念主导下，天真地认为只要改变
政权的性质就可以解决中国的一切问题，而改变政权的方式就是依靠
自我意识觉醒、思想和个性得到解放的民众所进行的社会革命，作为
社会革命基础的思想解放和个性解放通过教育及其内化功能，再辅以
社会煽动就可以完成和实现。在这种认识的局限下，中国人看不到自
我意识觉醒、思想解放、个性解放的基础和条件是由商行为的普遍发
展所推动的，看不到实现宪政的基础和条件是通过商行为的发展而使
社会利益主体多元化。社会利益的多元化是统治利益分散、形成多元
化的权力利益主体的基础和条件。没有社会利益主体的多元化所推动
的权力利益主体的多元化，民主宪政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犹如支撑
西方民主社会和工业文明的两大支柱是科学技术和商行为，离开了科
学技术和商行为，西方的民主社会是一天也存在不下去的。中国20世
纪所进行的革命，只是在形式上推翻了封建王朝，并没有从根本上改
变中国统治与被统治的等级社会结构，这种革命是以自在自为的思想
意识为基础的，因而革命中并不能形成真正的民主的秩序和规则，但
是为了取得革命的胜利和成功，秩序和规则是必须的，因而在革命中
所形成的秩序和规则不可避免地又回到了被推翻社会的社会秩序和规
则之中，在社会思想和文化意识上依然是原始道德、等级秩序，依然
是官本位、重农抑商，依然是克己、中庸、天道昭然。

中国20世纪的新文化是在西方文化的冲击和逼迫之下，中国旧文化所
发生的变革。这个变革将中国旧文化的道德等级秩序进行了改造，其
中最显著的改造就是对中国道德等级的两端进行的改造。帝王贵族作
为中国道德中最上端的等价层次被推翻了，妇女作为道德等级的最低
端的层次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解放。在新文化中，以世袭血统为标志的
帝王贵族被消灭了，以性歧视为基础的妇女歧视也被消灭了，在此旧
的道德等级秩序被打破了。但是新文化打破旧的道德等级秩序却没有
抛弃等级秩序，它所建立的仍然是一个等级社会，是一个多标准的等
级社会。在这些标准中，道德依然是主要的和重要的标准，新文化与
旧文化的主要区别就在于旧文化以道德作为唯一划分社会等级层次的
标准，新文化则只以道德作为主要的划分标准，而辅以财产、学识等
多项划分标准，这些标准所划分的等级层次与旧文化一样，以获取某
项社会统治权力为目标和最高价值选择。

中国近代以来，在对文化的反思中，很多人都对中国文化提出了批
判，这些批判对中国文化的根本性质都有所涉及和揭露，但是限于个
人和历史的局限，人们对中国文化最根本的性质依然缺乏清晰的认
识，因而不能从根本上揭示中国文化落后和“吃人”的本质所在。在
近代和现代，人们讨论中国文化往往都局限于具体的一家一派和某些
具体的文化人物的思想主张之上，没有站在历史的高度上，从整个历
史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来把握和总结中国文化的根本性质，没有将中
国文化作为一个整体对象来加以考察，其批判和揭露显得支离破碎，
大有盲人摸象之感，使中国文化复杂化，以致现今人们都普遍认为中
国文化博大精深，深不可测，想要搞清楚中国文化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情。其实，中国文化的所谓博大精深、深不可测只是一种表象，中国
文化只是一种初级形态的散乱的感性意识经验的自然集合，是一种缺
乏理性、缺乏哲学框架而充满统治意志的初级文化形态。如果在哲学
的框架下，通过现代理性的分析，把握住中国文化产生、发展和演变
的主线脉络，只就主流主干来考察，那么就主体文化来说还是大有可
为的，是完全可以清晰地明辨中国文化的根本性质的。

中国文化是一个与现实生活有着相当距离的理想性文化，它是以理想
的观念意识形态来约束和改造现实中的人与社会。这个理想来源于现
实，而高于现实，它始终与现实保持着距离，始终规制着现实的发
展，以期将现实社会改造或塑造成理想的形态。因而他对现实社会中
人们智力进步所取得的每一项发展成果进行检验，以理想的观念意识
为标准来决定取舍，从而将社会的发展进步规制在理想的范畴之内。
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最根本的不同就在于此，中国文化是以不变的理
想的观念意识形态来对现实社会生活的发展进步进行检验和修正，西
方文化是以发展进步的现实社会生活来对观念意识形态进行检验和修
正。中国文化是将社会固定下来，封闭起来，以达成一种静态的和谐
与稳定，因而中国文化不能够自我否定，自我更新。西方文化是以现
实社会生活为导向，现实的每一个发展进步都反映到观念意识中来，
对社会的观念意识形态进行否定和修正，由此造成西方社会成为一个
动态的既不和谐也不稳定的社会，几千年来那块土地上就一直战乱不
休。在文化与现实的关系中，中国是思想意识在前面，引导着现实生
活，使现实社会按理想的观念意识发展，凡是现实社会中与理想的观
念意识不相符合的发展进步都会被理想的观念意识所否定；西方是现
实生活在前面引导着思想意识，这两者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中国文
化是以理想的观念意识来否定现实社会中的的发展进步，西方文化是
以现实社会的发展进步来否定已经落后的观念意识，中国文化否定的
是现实社会的发展进步，西方文化否定的是落后的观念意识。因而西
方文化可以不断自我否定，自我更新，不断前进；中国文化却固步自
封，以远古圣贤的理想来约束现实社会的发展进步，使现实社会不断
重复远古圣贤时代的景象。西方社会就好比是一个调皮捣旦的孩子，
从不安分，到处惹祸，这个孩子到了青年期却暴发出巨大的创造力。
中国社会好比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一切都听老师和家长的，好好学
习，从不惹事，到了青年期或成年期却没有创造力，毫无建树。在中
国，老师就是古代圣贤，家长就是当朝的统治者。

以少数圣贤的理想来约束和规制整个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是中国文化
区别于其它文化的最根本的性质，中国文化的其它性质都是在这种理
想性的基础上而逐步产生和形成的。中国社会的发展进步状况和程
度，就完全取决于远古圣贤的理想构成。我们先不用去讨论这些圣贤
的理想构成是什么，只关注这些圣贤的理想产生的历史时代就可以明
白中国文化落后和“吃人”的本质了。这些圣贤离我们最近的都在两
千多年前，有些还是史前的传说人物，我们可以想象，用两千多年前
甚至更早的最伟大的人物的理想来约束和规制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这
个社会能够发展、能够进步吗。中国文化将中国社会的发展和进步锁
定在几千年前的圣贤理想的范畴之内，用圣贤理想来约束和规制人的
思想意识，从而使社会失去了自由发展的空间，也使人们失去了自由
思想和自由创造的空间，使几千年来的社会一层不变，使后人不断地
重复着前人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中国文化的本质所在。

中国文化的主要功能就是约束和规制，就是将现实社会约束和规制在
圣贤们的理想形态之内。中国文化有两个重要的功能，一是将圣贤的
理想具体化为社会道德规范，要求全社会遵守执行，以此来约束和规
制中国社会发展进步的方向和道路；二是将社会统治权力塑造为社会
的最高权威，以现实的统治压迫力量来保障理想的道德规范的遵守执
行。

中国文化的本质就是以圣贤们的理想来作为现实社会的准则，约束和
规制现实社会向这些理想的方向前进，因此这些理想所构成的就是中
国文化的主要内容。那么这些理想都是什么样的理想，是怎样产生和
形成的呢？

中国文化的主体内容就是道德，道德就是圣贤理想的具体化，其价值
中心就是奉公抑私。在中国文化中，道德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它
包括制度、法律、礼仪、伦理、以及社会行为模式，这些内容并不都
是由圣贤的理想具体化而来。道德的内容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
圣贤理想，二是统治意志。在道德中很难分清哪是圣贤理想，哪是统
治意志，因为圣贤理想中包含得有统治意志，统治意志中也包含得有
圣贤理想。中国文化中的圣贤就是炎黄、尧舜、文武、孔孟以及历朝
历代的君王，这些人中，除孔孟外，都是一些统治者，有的是部族首
领，有的是国家最高统治者，孔孟虽不是统治者，但二人一生都在梦
想成为统治者，其思想意识以及对社会人生的思考都是以社会统治为
立足点而进行的。因而在这些圣贤的理想中夹杂着统治意志，在统治
意志中夹杂着社会理想是很自然的。总体来说，无论是圣贤理想还是
统治意志，在道德中都表现为他们所希望达成的理想形态，这个形态
就理想来说，是希望能够保持社会的稳定性存在，使社会大众能够依
赖于社会的共生性而获得生存；就统治意志来说，是希望保持社会的
长久稳定，以利于社会统治的顺利进行。保持社会稳定是圣贤理想和
统治意志共同趋向的目标，也是社会大众安身立命、生存繁衍的利益
所在。因而保持社会稳定就成为全社会共同趋向的目标，统治意志和
圣贤理想在这个目标下也被社会及其民众接受下来，成为保持社会稳
定的观念意识形态。而中国文化最主要的功能目的保持社会稳定就成
为各方都能接受，并且都有所依赖的最高价值凝结。

中国文化的主要功能就是以圣贤们的社会理想来约束和规制人及社
会，使人及社会的观念意识、思想行为向圣人们的理想趋近。这种约
束与规制是通过对理想范畴的推崇、包容，对非理想的排斥、否定，
和进行社会调和、折中使非理想转化为理想，以及克己自损等等思想
方法来达到和完成的。这种约束与规制是以圣贤的理想来塑造社会的
优良风尚，使整个社会达到奉公抑私而将各种矛盾和不平包容下来，
从而实现全社会的和谐与稳定。这个约束与规制的实质就是治人，就
是通过对人的改造来达成理想的社会形态。中国文化对人的改造和整
治就是要将人的自然属性抹掉，将人的个性要求以及个人的社会主体
地位抽掉，使个人丧失独立利益和独立权力，从而将自然人转换成社
会人，将个体的人转换成集合体的人。这样就使社会的共生能力得到
强化，使个人完全依附于社会而生存，从而完成奉公抑私和保持社会
稳定的总任务。

新文化是在世界潮流的逼迫和裹挟下中国文化所发生的不同于既往的
变化，是中国文化以其固有的思想文化轨迹抵抗和排斥西方文化而发
生的一种文化变形，因而新文化中包含着旧文化，许多观念意识及价
值构成依然是旧文化的翻版。但是，无论如何中国文化都是世界文化
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考察中国文化，必然要以世界文化作参照，要
将中国文化纳入世界文化之中，在世界文化的背景下来认识中国文
化，这就是新文化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中国20世纪的新文化给我们的启示是多方面的，它不仅揭示了中国文
化历经沧桑依然保持着原始风貌的本质，也使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化和
中国社会变革的重要性、必然性和前进方向，为我们走出文化误区、
建立中国现代文化提供了启示和借鉴。

☆启示一、中国社会变革的性质

当前，中国社会正处于社会转形的变革时期，这个变革并不是人们通
常所认为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度，而是非常深刻的人类历史上
的第三次生存方式的变革，即从以农耕为主的社会生存方式向以商品
生产和商品交换为主的社会生存方式的飞跃，这是一次空前的将会改
变中国社会既往历史的伟大变革，它将彻底改变中国社会的结构秩序
和生存方式，将会为中国社会带来一片晴朗的天空。

从人类社会的既往历程来看，人类社会的生存方式发生过三次历史性
飞跃，第一次是从树上下到地面，进入狩猎时代，人类作为高等智能
生物的历史性进化开始了；第二次是从狩猎转入农耕，人类定居下
来，并结成了社会；第三次是从农耕转入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人类
走向了成熟和理性。中国社会目前所处的历史阶段正是从农耕向商品
生产和商品交换的社会形态转变的时期，对于古老的中国来说，这个
转变虽然来迟了，但它毕竟是来了。这个变革所要达成的社会形态
是：个人将成为独立的社会权力主体和独立的社会利益主体、并建立
起以这两个主体为核心的现代价值体系和观念意识形态，它将把人们
从寡的困苦和社会共生的异化中解放出来，恢复人的自由天性，充分
展示高等智能生物的思想力和创造力。

在这个变革时期，中国社会旧有的秩序规范因不符合新的社会价值形
态的要求而无法继续约束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新的秩序规范又尚未建
立，因而表现出一些无所适从的现象，人们按照传统文化的思想轨
迹，企图从过去的观念意识形态中寻求帮助，以恢复和重建社会秩序
规范。在过去的20世纪的100年中，这种企图不是破灭就是开了历史
的倒车，最终还是在摸索中亦步亦趋。这种状况主要是由于人们以旧
有的思想文化轨迹来对待这场变革，对这场变革的深刻性认识严重不
足所造成的。在20世纪初，人们是为了摆脱战败的屈辱、为了民族的
尊严而被迫进行变革；20世纪末是在世界突飞猛进的经济潮流的逼迫
下主动进行的变革。20世纪初由于变革仓促，人们并没有做好思想文
化上的准备；20世纪末由于变革是以经济体制的改革为发端，人们对
这个变革的认识也只局限在经济体制的改革上，并未真正认识这场变
革的性质，并不完全清楚这场变革将会把中国引向何方，因而不能站
在历史的高度，从变革的趋势上和变革所要达成的目标上来把握这场
变革，为这个变革制订方针、作出规划，而仍然以过去的农耕时代的
观念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来应对和处置变革中产生的各种要求，因而
表现出无所适从的社会现象。这充分说明中国文化的原始性和落后
性，首先中国文化以其初级意识文化形态强烈地排斥和限制着社会理
性的形成和进步，使人们不能从理性的高度来认识社会发展变化的要
求，使人们不能满足这些要求而促成社会的发展进步；其次中国文化
以其固有的思想文化轨迹企图象既往历史一样，将现代社会变革所带
来的发展进步纳入其理想的观念意识范畴，企图将不符合其理想的个
人作为社会独立权力主体和独立利益主体的现代社会意识否定掉；再
次中国文化依然将农耕所营造的社会静态稳定作为终极的社会形态加
以固守，而拒绝一切动的因素，拒绝一切能动的动态发展和进步。但
是中国20世纪的变革无论其如何开篇，最终必将走向个人成为社会独
立权力主体和独立利益主体的现代文明。

纵观中国20世纪的变革历程，中国社会充满着各种矛盾，这些矛盾中
最主要的矛盾就是：中国社会的观念意识形态和社会价值体系要求个
人服从于社会，以社会的要求和需要作为个人的要求和需要，而变革
所要达成的新的社会形态则要求个人成为独立的社会权力主体和独立
的社会利益主体，这一矛盾构成了20世纪中国社会最主要的矛盾。20
世纪中国社会所产生的各种思潮、所发生的各种革命、以及所形成的
所有矛盾，无不是围绕着这个主要矛盾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20世纪
50年代，中国社会进行公有制改革，中国人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如此高
昂，是中国几千年的社会历史所罕见的，这是中国几千年来的社会理
想即将变成现实所鼓舞起来的。但是，公有制的施行并没有使个人成
为社会的主体，它只是加强了社会的共生性，使社会从过去观念上的
唯一主体变成了现实的唯一主体，使社会共生性对人的压迫和异化更
加严重，所以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变革是从公有制经济的改革为发端
的。

中国社会的变革，在20世纪初是高举着科学与民主的旗帜进行的，在
20世纪末则是举着科学创新的旗帜进行的。这种变革只能是对西方社
会的跟进式的变革，这不仅难以赶上西方社会，而且变革也难以成
功。中国的变革是生存方式的变革，这种深刻彻底的伟大变革有它自
己的方式，这个方式就是商行为的活跃性。中国文化总是担心人们谋
食而不谋道，岂不知：谋食、道亦在其中，这个道是大道，而且是大
人道。中国人希望通过教育和学习而获得科学知识，并通过科学来达
到富国强兵，岂不知科学所依赖的是思想力和创造力，而思想力和创
造力却是学不来的，它只有在个人作为社会的独立权力主体和独立利
益主体的基础之上，并在商行为所营造的竞争和自由的社会思想中才
能被激发出来，商行为所营造的是动态平衡的社会，科学与民主只有
在这种动态中才具有活力，科学才不会被与其相邻接的技术和运用所
替代，民主才不会在静态稳定中被窒息。中国的变革所依赖的不是科
学与民主，而是个人作为社会权力主体和利益主体地位的确立和商行
为的加速发展，并且只有商行为的发展顺畅，个人的权力主体和利益
主体地位才能确立，中国的变革才能顺利进行，因而商行为才是第一
生产力。

☆启示二、社会变革必须进行文化变革

文化是社会的灵魂，社会的一切活动也都是文化活动，文化是一切社
会思想、观念意识以及价值体系的支撑力量。新文化作为文化变革的
产物是在社会变革的要求下开展的，是与社会变革同步进行的。中国
社会的变革事发仓促，是屈辱压迫中的瞬间暴发，没有广泛而深厚的
文化变革为基础和先导。这个变革是以西方文化为参照而进行的变
革，而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是两个完全不相容的文化，这种参照必然
受到中国文化的抵制与反抗。因而将西方文化引入中国，改造中国文
化，并以社会变革的成果来推动这种改造就成为新文化的主要任务。
但是由于中国人是带着中国旧文化的思想观念来认识和接受西方文化
的，因而不可避免地和不自觉地将西方文化进行了中国化改造。同时
这种认识、接受、改造是为了摆脱战败的屈辱而进行的，因而以引进
西方文化为标志的新文化就不可避免地陷入狭隘的目的论与工具论的
功利主义之中，从而导致社会变革和文化变革的不彻底性。

新文化时代变革的不彻底性，源自中国文化对西方文化的排斥与改
造，排斥是中国文化对不相容的西方文化的进入所自然发生的抵制与
反抗，改造是以中国文化为基础、以社会变革为目的的嫁接。中国文
化所支撑的是静态稳定的农耕生存方式，是等级架构的社会形态，中
国社会的变革所要破除的正是静态稳定的农耕生存方式和社会等级架
构，因而中国文化不可能支持这个变革，相反它会极力阻止和抵制这
种变革，因此中国社会的变革必须要进行文化的变革，并且要以文化
变革为先导，以文化变革来推动社会变革，只有如此，中国社会的变
革才有可能顺利进行，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文化是生存方式的产物，具有极强的时代特征，文化又是为生存方式
服务的，具有巩固其生存方式的特性。中国文化是农耕生存方式的产
物，具有维护农耕所需要的静态稳定的特性。中国社会的变革虽然还
没有走出屈辱历史的阴影，但却正在走出这个阴影，正在向生存方式
的转化方向迅速变革，中国社会也正在从静态稳定向动态平衡方向转
化。但是这个变革却受到了中国文化的严重阻碍，这种阻碍主要来两
个方面，一方面，中国文化理性的缺乏使变革中的社会缺乏理性的引
导，这主要表现在对变革的目标缺乏认识，因而对变革的方式和变革
所依赖的力量以及变革的途径等缺乏全面系统的认识，故而变革缺乏
系统性，表现为东一郎头西一棒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正如马克思所
说的整个社会的活动被几个发明家的发明所替代。另一方面，中国文
化中所充斥的统治意志及等级意识使变革被统治利益和等级利益所引
导，成为强化统治利益和等级利益的工具。这表现在个人作为社会独
立权力主体和独立利益主体的地位、总是受到来自于统治利益和等级
利益的阻挠而无法确立，社会变革所带来的经济发展在改变人们生存
状态的同时，也破坏了几千年的农耕生产所形成的生存保障体系，使
人们的生存面临着极大的风险，社会压迫和生存压迫对人的异化增强
了，从而导致整个社会成员的利益普遍受损，使社会产生了普遍的不
满情绪，用我们贵阳人的话说，是饿“鬼”在叫、饱“鬼”也在叫。
所以中国社会的变革必须要进行文化的变革，只有文化变革取得实质
性进展，中国的社会变革才有可能取得实质性进步，才不会总跟在西
方社会的后面亦步亦趋，才会使生存压迫和社会异化得到缓解。

☆启示三、中国的现代文化不能建立在旧文化的基础之上

中国的旧文化是以自给为主的农耕文化，中国的现代文化是以他给为
主的商品文化，是一个人人为我生产、我为人人生产的文化。这两种
文化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文化，在某些方面和某种程度上是相互对立的
文化，这种对立往往又是无法调和的对立，这是中国20世纪新文化给
出的重要启示。中国旧文化所排斥和否定的就是中国变革所要建立的
个人成为社会独立权力主体和独立利益主体的观念意识和价值取向，
也就是说，中国旧文化与将要建立的中国现代文化是相互矛盾和相互
排斥的，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没有中间道路可走。中国20世纪的新文
化，从表面看是走了一条中西结合的中间道路，但其实质却是中国旧
文化对西方文化的改造，新文化不过是旧文化的翻版，只是增加了几
个新派的名词而已，所谓新瓶装老酒、换汤不换药。

中国文化是一个原始落后的初级形态的文化，它所创建并支撑的是统
治与被统治的等级森严的社会形态，中国文化中的一切思想、观念、
意识等都是围绕着这一社会形态所要求的、自给自足的静态稳定而形
成，并为巩固和维护这一社会形态产生积极的主导作用。新文化就是
为配合社会变革而在旧文化基础上进行文化变革的产物，新文化的不
成功，一是没有打破中国文化以旧有的观念意识来抵制和排斥新思想
新观念的文化功能，希图将新思想新观念建立在旧有文化的基础之
上；二是没有找到新思想新观念所依赖的传播途径，希图通过旧文化
所倡导的崇学重教即以教育的方式来传播新思想新观念。这就是说新
文化是在统治与被统治的等级森严的社会基础上建立平等、民主、自
由的社会理念，这些理念被统治意志所吞噬就是必然的结果。

中国20世纪的新文化启示我们，中国社会变革所要求建立的现代文
化，不可能在中国旧文化的基础上生根。中国的现代文化建设，必须
要彻底抛弃中国的旧文化，并且要在人类现代理性智慧的基础上，才
能建立起中国的现代文化。

☆启示四、教育的局限性

崇学重教是中国文化的一面旗帜，中国文化就是在对新生人类不断的
重复教育中传承和发展的，中国文化在崇学重教的旗帜下进行着圣贤
理想和统治意志对社会的改造，并在这种重复教育中使被改造了的社
会延续了几千年。

教育是社会思想文化积累的重要途径，是一个民族能够在历史长河中
传承延续的主要方式，同时教育也是发展人类理性思维、不断向未知
领域探索、引领人类社会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重要途径。教育
的这些功能、作用是教育自身自然具有的性质，但是中国文化中的教
育在统治意志和圣贤理想的束缚下却严重背离了这个性质，使教育成
为统治意志和圣贤理想改造社会、统治社会的工具和帮凶。

西汉武帝的诏命“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就是对社会思想文化积累方
向的指引，就是要以孔氏之儒学来改造人及社会的思想意识。在这个
改造中，首当其中的就是教育，教育的目的、内容、方式和功能在这
个诏命中被彻底改变了。教育的目的不再是发展人及社会的理性思
维，不再是向未知领域探索，而是为了推明孔学，推广统治意志；教
育的内容不再是百家思想，而是孔氏儒学和统治意志；教育的方式不
再是自由思想的自由交流和碰撞，而是灌输式的死记硬背和强制内
化；教育的功能不再是引领人类社会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
而是将人及社会引向有利于权力统治的方向。

新文化时代的社会变革，以倡导宪政、科学与民主为主要内容，其所
使用的方法就是教育，是在教与学中将宪政、科学与民主的思想理念
灌入教育的内容之中，希望通过教育的内化来变革中国的社会和文
化。新文化并没有清晰地认识中国文化，并没有恢复被统治意志改造
了的中国教育的本来面目，并没有将中国文化的教育目的和内容形式
否定掉，而是简单地将西方科学与民主的思想理念夹杂在教育内容之
中，使科学与民主在满足社会统治需要的教育目的统率下，完全变了
样，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从而完成了科学技术不能解决人生观
问题的命题。这就是新文化不能使中国社会得到真正变革，旧文化能
够大举复辟的重要原因。

就历史来说，教育是重要的，它是一个民族能在历史长河中传承延续
的重要方式。就社会来说，教育也是重要的，它是社会思想文化积累
的重要方式。教育作为历史传承和社会积累的重要方式，具有促进社
会进步和民族发展的力量，同时教育也具有阻止社会进步，使社会停
滞不前的力量，甚至教育还具有使社会倒退的力量。中国几千年的教
育状况就是将受教育者束缚和禁锢在圣贤理想和统治意志之内，将新
生人类的思想和精神束缚和禁锢在故纸堆里，使中国几千年的社会停
滞不前。新文化并没有清晰地认识中国教育的本质所在，而一厢情愿
地将教育作为推行变革的主要方法，这就使受教育者所接受的教育内
化充斥着矛盾，并且这些新理念在社会生活中却很难得到认同，这就
使受教育者的内心充满了矛盾的混乱与世事的迷惘。

由于新文化是在旧文化的指导下进行的变革，是以旧文化的传播方式
教育来进行变革，因而中国20世纪的变革就受到了旧文化和教育的严
重局限。中国变革需要的是每个个体的思想力和创造力，而中国文化
所抑制的正是个体的思想力和创造力，而思想力和创造力仅仅依靠教
育是无法达成的，也就是说，思想力和创造力是学不来的，它只有在
个人作为社会权力主体和利益主体的社会构架中，充分释放个人的自
由精神和自由思想，并在此基础上才能被激发出来。而个人作为社会
权力主体和利益主体的社会构架是教育所不能达成的，自由精神和自
由思想的释放也是教育所无法达成的，这就是教育的局限性。

☆启示五、商的迅速发展才是中国的唯一出路

中国文化的抑商主义是中国社会几千年来不能进步的根本原因。商是
聚集财富的手段，它能使社会财富几千倍几万倍地增长，虽然这些财
富是记在个人的名下，但却使社会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也正是财富记
录在个人名下，才会激发起个人的思想力和创造力，使人们在财富的
追求中形成自由精神和自由思想。

商要求公平交易，首先是要求交易各方具有平等的交易权利，然后是
要求交易各方具有平等的交易利益，一方面要求交易各方对交易物具
有不受限制的主权，另一方面要求各方对通过交易而获得的物品拥有
不受限制的主权，这是商的基本原则。商的逐利性质会使商行为深入
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深入到社会的每个角落，从而使整个社会都
动起来，形成一个动态社会，并将商社会的各种理念传播到社会的一
切方面，激发起人的理性思维，从而形成全新的社会构架。

中国社会变革的主导力量就是商行为，商的普及和发展直接涉及到社
会中每一个具有交换行为的个人的直接利益，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人
及社会都会直接对商的规范提出要求。但是，中国文化阻碍了商的发
展，也阻碍了对商的规范，几千年的中国文化所形成的巨大的统治利
益，成为了商发展和商规范的第一个拦路虎，使商在夹缝中畸形发
展，无以规范。所以中国社会的变革，必须彻底抛弃中国的旧文化，
在世界现代文化的指导下，以商的发展和规范为前导，重新建立起中
国的现代文化，才是中国社会的唯一出路。

　　　　　　　　　　　　　　 ◆

中国文化就是一部自给自足的农民文化，在现代化和全球化的今天，
中国人在这个文化的指导下，都是以自给自足的农民的眼光来看待和
理解中国社会变革的意义和途径，来看待和理解现代化和全球化的，
因而不能真正理解中国社会变革的深刻意义，更不能深刻理解现代化
和全球化所包涵的自由、人权、民主、科学等的真正意义，因而才会
向后在过去的观念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中寻求帮助，希图以自给自足
的农民的理想的观念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来规范和约束这场社会生存
方式的深刻变革，为这场变革建立秩序和规范。中国文化是一个原
始、落后的初级文化形态，严重缺乏理性，是以束缚和禁锢人的思想
和理性为主要任务的统治文化，中国社会要发展，中国人要进步，就
必须彻底批判和抛弃这个文化，唯有如此，中国才能在世界的现代化
进程中迎来新生，才能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后记

本文乃闭门造车之作，基本没有在圈内圈外讨论或征求过意见，虽历
时数年、多经修改，但由于本人并非业内人士，限于认识水平和写作
能力，故粗糙、遗漏、比比，恳请方家批评斧正，在此谢谢。

刘新亮（liuminmin9@yahoo.com.cn）

（2008年2月3日）